皮肤开始腐坏。
但孟兴不打算将徐睿娇掩埋。
娘子并未交代要回归故土,应当不会反对他留她在身边吧?
毕竟,他孤零零的实在活不下去的。
为了不违背娘子的遗愿,他只有如此才能勉强支撑自己,留在地狱里思念她啊。
孟兴凝视着石棺内猛烈燃烧的火光,如是想。
火焰熄灭后,他亲手将里面散落的骨灰装入一个精雕细琢的小银匣中,放在原本属于徐睿娇的那张床头,作为他夜夜难眠时的陪伴。
棺内剩余的大块白骨被他命人制成一柄手杖。
醒来之后,他明明早已康复的双腿总是隐隐作痛,还是得靠娘子照顾他行走啊。
稀奇的是,石棺中竟出现了一个颗比琉璃更晶莹剔透的七彩珠。
孟兴惊奇地用拇指和食指捏住这颗珠子,对着阳光转动,满目是流动的光彩,如梦如幻。
他却没来由的感到窒息,身体越来越冷,有什么沉重的、黑暗的、让人绝望的不可名状将他笼罩了。
仅仅只是呼吸都让他身心俱疲,只能麻木的活着。
风竹站在一旁,亦是好奇地打量着这颗玲珑剔透的珠子。
但很快他发现不对,王爷盯着珠子的脸色越来越差,似乎被慑住了心神似的,连忙呼唤。
“王爷?”
孟兴这才回过神来。
他如梦初醒般,大口喘着气,惊惧地睁大双眸。
刚刚,是怎么回事?
他心里隐隐明白真相,这是……徐睿娇的内心?
是徐睿娇生前,在王府最后这段日子里唯一的感受。
是……因为他。
孟兴失魂落魄地环视落英院一圈,灰砖围墙好似一座巨大化的石棺,早就将徐睿娇困死在其中了。
她就是带着那般沉重的灵魂,在这棺材里日复一日受他打骂、嗤笑、恐吓、玩弄,行尸走肉一样活着。
她的一切痛苦来源于他,可她究竟哪里对不起他?
孟兴以前从没想过这个问题,现在却忍不住想。
我为何如此待她?
明明、明明我是如此爱她。
汹涌的爱意在徐睿娇死后才从心底奔涌而出,让他无法自拔。
为何从不曾察觉?
或许、或许他不是没有察觉到,而是不敢承认,无法面对。
他使尽手段伤害自己最爱的人,只不过是为了欺骗自己不爱她。
我,孟兴,才是一个真正的、彻头彻尾的卑贱小人。
———
恒王府的侧王妃去世了。
人人皆知,侧王妃是恒王被反贼所害流落民间时娶的一位普通女子,民间有些传言说当年恒王为报救命之恩是倒插门入了一屠户家。
不论真相如何,荷花亭事变前,恒王曾是人人爱戴的太子,如今亦是一人之下的亲王。这女子虽是同甘共苦过的发妻,但身份低微,配不上恒王妃的位置。
侧王妃身份已足显王爷对她的不同,毕竟王爷除了娶丞相嫡女做王妃压她一头外,另有几位名门贵女进府都在她下面做小妾。
如今更是因为侧王妃病逝,王爷痛失所爱,竟要将小妾全都遣散!
被王爷休弃的女子,日后如何自处哦!
不过王爷许了她们好处,也扬言是自己做了负心人,不希望耽误她们一生,支持她们另许良配。
天下皆为恒王的痴情所感动。
李熙沅对此嗤之以鼻。
痴情?哪有人死了才开始当情圣的!
这么痛心怎么没把她也休了?怎么没让真爱做正妻!
骂归骂,李熙沅心里也明白,孟兴没休了她不仅是为了维持朝堂上的局面。
毕竟他疯起来杀了她也是不在乎的,她早就体会过。若不是睿姐姐,进府第一年她就已经死了。
另一个原因是看在睿姐姐同她亲近到份上,对她的照拂。
她若也被休了,如今风口浪尖上,她爹背后没了王爷撑腰,不知得生多少事端。
但总归她该感谢的是睿姐姐,不是令人作呕的恒亲王。
他缩在落英院消沉度日,李熙沅只需要主持王府日常,不用对他假意逢迎了,日子倒是轻松起来。
但每每看见那根由睿姐姐白骨炼做的拐杖,她都控制不住心头愤懑。
畜生一般的东西,竟然死后都不让她安息!
———
荣兴十四年,岁末,除夕夜。
一个身影坐在床头,将银质的匣子捧在手中把玩。
一缕白发垂落影响视线,他伸手将其撩拨至耳后。
很难相信这个一脸阴郁、干瘪瘦弱的男人就是曾经那个龙目剑眉、天之骄子的孟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