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的背后,他却犹如一个先天性缺乏感知的人,根本就感觉不到任何的快乐和甜蜜,也没有丝毫的激情和憧憬。就好像电影里的楚门,每天都按部就班地坐着相同的事,所有的工作,所有身边的人和事,都是提早安排好的剧本,他可以做的很出色,却没有一样是自己真心想要的。
他隐隐地感觉到了自己的内心深处有什么东西被封印起来了,而且那是很重要的东西,但他却怎么也挖不出那是什么。他只能每天机械一般地设计、画图、开会、去工地,然后看着一栋栋楼拔地而起,然后成为夜色中灯光璀璨的地标,再在某一层的宴会厅里带着言不由衷的微笑,接受人们一而再地赞美。
就这样,时光一天一天麻木而又飞快地流逝。
他的一双儿女也逐渐地长大,但两个孩子却似乎就是他的复制品一般毫无特色,也同他一般墨守成规的读书工作,成家立业,而他则逐渐双鬓斑白,垂垂老矣。
七十岁那年,他送走了一直完美的无可挑剔,但却从未令他心动过的妻子。而后到了八十岁,他也躺在了病床上,即将离开人世。
儿女们带着各自的儿女围绕在他的病床周围,为他送行。
而直到这时,他才突然发现,他的孙子和孙女不但和儿子女儿长得一模一样,就连动作表情也完全同步,而且看着他的目光之中,没有一丝一毫的留恋,仿佛与其说是送别,不如更像是一场必须执行的程序,只等他彻底咽气。
他看着儿孙们那如同完全看着一个陌生人般淡漠的眼神,想着自己这一生数十年,竟然过的如同一日,到最后什么都得到过,也什么都没留下,突然间感觉到了极大的恐惧。
而后,在梦醒的同时,一股强大的念头终于从厚厚的内心深处冲了出来,犹如在黑暗中掩埋了许多岁月的一颗种子,终于得到了成长的力量,突破层层土壤的阻隔,最终得见天日。
刹那间,他仿佛突然看到了一缕光,那一缕多年前那一夜,他抱着昏迷的林悦即将被黄沙彻底掩埋时所看到的那一缕光,而后心境骤然澄澈,他明白他最想要的是什么了。
不是名,不是利,不是什么所谓完美的美满,也不是曾支撑了他一次又一次的工作成就,而是一份真真切切的情感。
这个情感,甚至不仅仅是爱和欢喜,快乐和满足,就连恨、怨、痴、仇会令人不快甚至痛苦的情绪,他也都不介意承受,但唯独不想到头来只有悔。
他错了,真的错了。
他曾以为熬过一个五年,就能光明正大的和小悦在一起,但谁能想到后面又有一个五年。事情发生后,他又曾以为总能找到法子消弭母亲做的错事的影响,以及化解母亲心中的偏见,可事实是又煎熬了一个五年。
人生既然如此不能预测,那为什么还要等待所谓的合适机会?万一等不到,又是一个五年,甚至十年呢
?到时候他等到的也许依然只有苦苦地煎熬,却始终不会有机会。
更可能的是,所谓的机会还没到来,他就不可能再有机会了,因为他从来就没有任何权力要求小悦跟着他一起等,更没有权力阻止她接受其他人的爱。
梦里,他直到即将离世才知道自己缺失了什么,梦醒后他难道还要让这样的悲剧发生吗?
不!这一次,他不会再当个懦夫了,难怕她最终的选择不是他,他也要为自己争一回。
许皓然的眼睛明亮了起来。
其实,他的心早就告诉了他方向,不然他潜意识里怎么会始终坚持每个月寄一封信,只不过与此同时他的理智一直在试图试图阻止,分析了太多,蒙蔽了他真正的需求而已。
飞机还在轰鸣着,鼾声还在起伏,窗外的夜还是很黑暗,但许皓然却仿佛突然看到黑暗中有点点光芒在闪耀。
而后,他真的看到了淡淡云层之下的人间灯火,那
是城市的光芒。
Frankfurt就要到了。
许皓然觉得,也许此时的他,就像是这深夜的Frankfurt,尽管此时这座城市的大部分地区都在沉睡,但总有那么一些零零散散的光芒还在坚持着驱逐黑暗,就像是记忆中那些美好的部分。
他相信,只要熬过这段最黑暗的时间,黎明终将到来。
望着下方越来越近的灯火,许皓然终于微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