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朗星稀,夜幕深沉。
在将士们连绵起伏的鼾声中,虫豸欢快的和鸣着,让城塞的夜晚倍显僻静。
火光通明的城头上,郑璞与张苞并肩而立,扶城墙垛口眺望着月色下如无数银丝织成的大河,默然不语。
至于诸葛乔,则是以他们二人会聊些家长里短,已然借着困乏避去歇下了。
只不过,他并不知道,郑张二人并没有心思聊家常。
理由是郑璞在听罢张苞所叙的使者骤减后,便寻了护送骸骨归来的羌骑,明日一早便赶去寻姜维,让他将随军当向导的掮客石普力与挑选百余精锐骑卒遣归来。
这个举动,让张苞有些诧异。
河西各权势者的使者减少,在他眼里并不算稀奇。
前些时日,他收到了各家豪右的书信,也知晓那是一群首鼠两端的家伙。
除了饱受逆魏欺压的卢水胡外,其他人的书信中所言尽是些冠名堂皇的话语,没有旗帜鲜明的宣告效忠大汉,更没有甘愿充当大汉攻伐河西的马前卒或内应等。
亦或者说,他们遣人来,仅是为了刺探大汉的态度。
在盘桓在金城郡的魏平部没有被攻灭之前,他们没必要过早表态。
如今使者少了,恰好是因为姜维领军入乌亭逆水河谷已有十余日,让他们知道了汉魏新一轮鏖战即将拉开序幕,是故便放弃无谓的刺探。
毕竟,若是汉军胜了,大汉如何治理河西就会摆上台面,没必要再来刺探。
而若是汉军铩羽而归,那么他们就更没必要与大汉虚与委蛇了。
但在张苞心中,也隐隐有些不安。
他对郑璞太了解了。
这位妹婿鲜有无的放矢,对战事筹画以及揣测敌军意图更是拥有很敏锐的嗅觉。
且他大致能猜测得到,郑璞让姜维别遣百余骑卒归来的缘由——不外乎是郑璞推测到了什么,但不能断定,便想借着掮客石普力对河西的了解,让那百余骑卒去探探虚实罢了。
只是,在此鹯阴城塞周边,何来的危险呢?
逆魏在凉州的兵力,全部蜷缩在金城郡。以区区两万军心动荡的士卒,守城尚且难鼓舞士气,如何胆敢外出别有图谋呢?
而逆魏在关中的的主力,岁初才败绩而归,又是节帅新旧交替,更不可能出兵。
至于逆魏任命的河西走廊各郡守,人心不齐且又私心甚重,即使有威信卓著的杨阜从中撮合,也无法让他们组织联军为逆魏张势。
“子瑾此番举动,可是发觉了逆魏别有企图?”
百思弗解之下,张苞不由低声催问了句。
“嗯?”
从沉吟中惊醒的郑璞微微愕然。
待看到满脸倦色的张苞眼眸中隐隐藏着忧虑,不由冁然而笑,“文容兄多虑了。我若是发觉了什么,就应将姜伯约部尽早招回来方是。嗯,兄亦知丞相遣我来城塞,另一职责乃是护前将军攻金城郡的粮道,若是不遣斥候往媪围县探探,心中总有不安。”
仅是出于职责所在,就要遣斥候往数百里外且是废弃多年的媪围县打探?
依地理位置而言,就算届时魏属河西各郡太守袭击粮道,也应是沿着乌亭逆水河谷而下,无有可能舍近就远藏兵在媪围县吧?
张苞微扬眉,对此回答有些不满。
但他自己也寻不出什么蹊跷来,索性便作了罢。
反正随着郑璞到来,他也暂时卸下了城塞主将的职责,听命行事静观其变便是,没必要操心太多。
且正好,趁此时机舒缓下心绪。
在此干系大汉收复凉州的城塞镇守一年有余,每日都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让他白发都熬出来了些许。
“嘿,那随你吧。”
不再纠结的张苞,昂头打了个哈欠,转身往城下而去,“近日颇为困乏,我且去歇下,子瑾一路劳顿,莫太劳神。”
“好,兄自便。”
目视着张苞的背影消失,郑璞又转头看着披着皎洁月光的原野沉吟。
他并不是刻意隐瞒张苞什么,而是理由说不出口。
自从知道魏国以司马懿节制雍凉兵事后,他心中就有些忌惮,甚至可以说成有些疑神疑鬼。
或许,在如今世人的眼里的司马懿,用兵迅猛果决,动若雷霆,比如克日擒孟达、数千里奔袭辽东等。
但在郑璞心中的司马懿,是那种极善隐忍、伪装的猎人。
会将猎物麻痹到觉得万无一失的时候,再出其不意致命一击的猎人。
所以,郑璞并不相信,像司马懿这样的人,会受困于关中主力军心动荡的客观条件,而坐视大汉无有阻碍的收复凉州。
彼,必有所为!
这是郑璞的断定,也是他心绪不宁的缘由。
来于途时,他在心中推演了无数种可能,但也无法推断出司马懿会如何行动。
亦无法给张苞明言。
总不能说自己因为忌惮司马懿,所以才让斥候去打探媪围县吧?
身为主将,安能捕风捉影堕了己方士气呢?
罢了,多思无益。
让斥候警惕些、警戒范围扩大一些,以不变应万变吧。
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