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息裕母子二人生隙，弗欺之后好几天都颇为冷淡，半夜不再响起《采薇》，而是画角的声音，在惆怅夜色里，将这人间的无趣娓娓诉说。远方胡杨树林忽然叶动阵阵，飞鸟群起，弃枝腾空，横渡月际。满月的月光毫无保留地倾泻下来，轻轻鞠起一汪月光，好像美人长发尽数在指尖滑落。黎玥瑶突然想起哥哥，弗欺白日里教她弯弓射箭，贴在她的身后告诉她：“明日舒舒公主至。”
郑绾为她披上披风，嗔怪道：“殿下，好端端又哭了。”
黎玥瑶拭去眼泪，笑道：“都怪阿郎，想哄姐姐高兴，吹这哀转久绝的东西，不如不哄。”她转身回道帐内，褪下披风，将手浸入金盆温水里，又道：“今夜早些睡，明日哥哥回来了。”
郑绾递过来干净的毛巾，道：“这冷月无声，殿下手都凉了。”
黎玥瑶捏捏肩膀，笑道：“四末冷心中又不冷。只是这胳膊酸痛得很。”
“殿下明日还学射箭吗？”郑绾剪了烛花，又铺好床，过来伺候黎玥瑶更衣：“不知道明日黛音娘子来不来？”
“黛音？她能不能来，有什么重要的？”
“她要来，王子的婚事怕是要定下来了。”
黎玥瑶不悦，问道：“阿郎不愿意，她们要逼阿郎吗？”
郑绾道：“今日妾晚上去公主那，是何将军告诉妾的，他说单于已经允了。”
黎玥瑶又问：“他允不允很重要吗？”
郑绾安抚黎玥瑶躺下，坐在床榻边耐心解释道：“公主的前夫，也就是先王，和舒舒公主，单于，是兄妹。同父异母的兄妹，舒舒公主心向一母同胞的先王。只是桑部的实力不容小觑，若舒舒公主不嫁作桑部王妃，二十年前就已经死了。如今单于肯点头小儿女的婚事，于情是两厢不情愿，于哈丹，却是长治久安。所以，只是公主允，公主爱子，此事还可以有转圜；可单于允，便是板上钉钉了。”
黎玥瑶若有所思，眼下心也冷了起来。郑绾见她不说话，握住她的手，道：“此事王子该知道的。王子似乎对殿下无所保留，殿下不知道？”
黎玥瑶推开她的手，冷笑道：“他怎么对姎无所保留？他时常站在姎的身后，不言不语，失魂落魄的样子。若不是他骑马弯弓的样子还有些勃勃生气，倒真不似初见他的样子了——可这才短短几日啊？”
郑绾道：“殿下不觉得，是因为他注目殿下时，殿下只寥寥回首。若立庐山之外，妾瞧得真切，他与殿下的每一次接触绝非偶然。”
黎玥瑶腾一下坐了起来，于晦暗中盯着郑绾的眸子：“你什么意思？”
良久，郑绾才道：“他对殿下绝非外甥对待舅母那般。他骑马会揽着殿下的腰，射箭会拉着殿下的手，就连殿下累了，风吹乱了殿下的鬓角，他都会为殿下抚平。”
黎玥瑶捂住自己的耳朵，道：“你真的放肆！寻常亲眷之爱都能被你曲解成这样？不要说了。”
“寻常？”郑绾却一反常态，咄咄道：“殿下未谙世事，太过年幼，爱和恨太沉重，殿下都不懂……”
黎玥瑶打断她的话：“胡说，姎知道姎恨息祰，姎恨透了他！”
“那爱呢？”
爱？所有的感情在她五岁时的某一天随着国破，随着家亡一转眼消弭，如今再想起，她那匮乏的感情，父母手足之爱就像梦里幻想出的影子，镜花水月，从不真实。黎玥瑶语塞，再抬头时用几乎恳求的声音道：“绾姐姐是爱惜我的吧？”
屋子里静得银针坠地都听得分明，蜡烛烧到尽头一闪就灭了，触手可及的黑暗吞噬着黎玥瑶的思绪。她哭出了声来：“大姐姐是爱惜我的，哥哥也是，姑父姑妈也是，姐姐你也是，对不对？姐姐你说话啊！”
郑绾站起来擦出新的火光，微弱的光线在她脸上雕刻出疲惫的神态：“妾乃永昌城死卫，世代效忠，对殿下仰之敬之，尊之从之，万万不敢爱之。所以殿下，妾很久就告诉殿下不要叫妾姐姐。殿下的姐姐只有一人，长眠于首成陵……”
黎玥瑶心如刀绞，咬牙切齿道：“永昌设立暗卫死士，可他们也是人，人非木石，苍天不老，郑绾你没有爱过人吗？”
灯火葳蕤间一滴泪从她脸上滑落，想到那人毁于一旦的绝世容貌，都让郑绾痛苦不堪，她摇摇头欲盖弥彰，轻轻吹灭了指尖的烛火。
一夜未尽眠，黎玥瑶眼泪也不知淌了多少去，晨起一双眸子都是肿的。她拿着玉轮按摩，听见外有马蹄声作，她丢下东西就探出去看，都不顾郑绾在她身后梳头，生生扯断了几缕青丝。
黎玥瑶自己推开帐帘就看见牵着马的弗欺，熠熠生光的。弗欺本来都准备上马转身了，看见她，笑道：“殿下？”
黎玥瑶满心欢喜地跑到她面前，也笑：“阿郎去哪？”
“舒舒公主来，我要去迎接她们。”他眼神微变，语气也变得关切起来：“殿下眼睛怎么了？”
他不自觉地伸手过来，黎玥瑶定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