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清月正埋头于书卷间,却听兰芳轻轻唤她,“娘娘。”
她踱步出去,问道:“怎么了?”
兰芳蹙着眉头道:“胡昭仪午后一直嚷着腹痛,闹了好半天,结果小产了。”
终于来了么——清月轻轻叹一口气 ,默默良久,正欲开口说些什么,却见剪秋已踏进门来。她见了礼,双目似有忧色,道:“昭仪娘娘小产,想是伤心糊涂了,竟说是皇后娘娘宫里的香害得。皇上说因娘娘和淑妃娘娘、安贵嫔娘娘是同昭仪娘娘一起在我们娘娘宫里抄经的,因而要劳烦娘娘去一趟,问些话。”
黄昏的暮色落在剪秋的面庞上,半光半影之间无端添了一层诡异。清月感到骨髓深处似有无数碎冰钻入,只觉寒冷无比。心中有一丝愧疚,掺杂着些苦涩,顷刻间又被初胜的喜悦所湮灭。她按捺下复杂的心绪,着人备下辇轿,梳洗后淡妆前往。
胡蕴蓉居住的燕禧殿在上林苑南边,庭院中花木扶疏,一蓬蓬雪白橙花如白茫茫星子妆点绿玉藤萝之间,映着向南墙架上的火红凌霄,一冷一热,愈加显得燕禧殿奇丽无比、绮色无边,可见玄凌宠爱。清月穿过草木缭绕的庭院之时,瞧那雪白与火红的花朵在生长之间彼此靠近,心中暗想前一世在《道德经》中读到的悲喜融通、转换的天地大道,不由多了些戚戚之色。
屋子里的气氛有些沉闷,许是早春时节黄昏特有的带给人的窒息感觉。蕴蓉靠在榻上,两颊蜡黄,双眼通红,不施粉黛,如云的发丝乱蓬蓬散落在肩头,只盖一条家常的月白绣花被,被角被染着殷红蔻丹的指尖紧紧握住。她对皇后怒目而视,一双狭长妩媚的丹凤眼似乎欲沁出血来,斩钉截铁道:“臣妾初到皇后宫中抄经之时,每每闻到那香都觉得胸闷气短,便怀疑有问题,可蕴蓉相信皇后表嫂不会害我,就未曾派人去查。直到今日臣妾的孩子没了,臣妾才反应过来——那香不是什么别的,一定是麝香!”
玄凌望向皇后,却见她毫无愠色,面色如沉水般平静:“皇上,臣妾宫里从未点过麝香,想是蕴蓉伤心糊涂了,才口不择言污蔑臣妾。”
二人正僵持着,忽听外面有太监尖而细的嗓音道:“莞淑妃、宓贵嫔,安贵嫔到——”
玄凌她三人进来,转而问道:“你们与昭仪一同在皇后宫中抄经,闻了昭阳殿的香料,可感觉有何不适?”
淑妃与安贵嫔均是摇头,清月却是面色微红,细声细气道:“臣妾时而感觉胸闷气短,不知是否是香料的缘故?也许只是因为臣妾有孕在身,孕中不适而已…”
话还未说完,玄凌已是“腾”地一声站起身,快步走到她跟前,抓住她的手问道:“果真?有几个月了?怎么朕都不知道!”
清月的双颊更红了,绯色迅速染上她的眼角,她低低道:“已经两个月了,七日前太医来请平安脉,臣妾才得知。”
皇后虽也是面色大变,但不过四五秒便恢复了平日端庄的模样,慈祥地笑道:“别说皇上了,臣妾这个做皇后的也是刚知道呢。”
蕴蓉见众人将清月围拢住,自己那个未能出世的孩子似乎已经被遗忘,惊怒之下哭得更是上气不接下气,啜泣道:“皇上,臣妾的孩子就这样没了,臣妾不甘心,不甘心!臣妾确定是皇后所害,还请皇上叫太医来将那香料细细查验才是!”
玄凌放开清月,转回来怜惜地握住她的手,沉吟道:“朕定会还你一个公道。苏培盛,去太医院叫温太医和许太医过来。”
温太医是莞淑妃的人,许太医是皇后的人,后宫人人皆知。玄凌这样做,是为了保证公允了。
两位太医一到,马上就对着那堆香料又摸又闻,大大地捣鼓了一番,得出结论:香料里并不含麝香!
皇后如释重负般地吐出一口气,沉声道:“皇上验过,便知臣妾清白。蕴蓉刚刚没了孩子,臣妾也不欲与她计较。”
蕴蓉愣了半晌,挣扎着起身,直勾勾地盯着那堆香料,口中不住地喃喃道:“这不可能,这不可能,若非麝香,臣妾的孩子怎会没有了?!”
玄凌将她按下,安抚道:“蕴蓉,朕知道你没了孩子很难过,朕又何尝不是呢?可如今太医已经验过,你的疑心也该消了……”说罢,向众人道:“你们都回去吧,朕陪陪昭仪。”
宫里的日子悄然而飞速地流过,并没有因为胡氏的小产而怜悯地稍作停留。皇上将胡氏的饮食、衣着、首饰、用具都查了个遍,仍没有查出任何不对的地方。她的孩子,终是没有办法安息了。
清月私下里去拜访过蕴蓉一次,见她仍是容色憔悴的样子,恹恹地躺在床上。她始终相信孩子是被麝香害掉的,而皇后一定是将证据毁灭后重新调配了相似的香料,才瞒天过海。
清月心底终有一缕不忍——胡昭仪是她的敌人不假,但孩子毕竟是无辜的。
胡氏大概是真的伤心到底了吧,她想。骄傲如胡蕴蓉,放下了往日的自视甚高、目下无尘,竟在对手宓贵嫔面前掩面痛哭。
当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