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院的花房里全都埋着药渣,只有谢珽公开闭府养病时才会有药渣倒到外头去,但也是被挑拣过的剩药,免得有心人探得她的真实病情。
本来静养能好转的病又因她总是出门饮酒赴宴,去听戏听曲的,又纵情声色,思虑过重,一年重如一年。
温立亭噤声看着面前安静地在添茶的人,心里清楚,她现在是连跑跳纵马都禁不住的弱身子,不过是看着好的假模子罢了。
他替谢珽瞒的最大的一件事就是她真实的病情。
谢珽一般也不会与旁人提及自己的身子如何。
她平日常骗人,骗他们自己生病了,骗他们自己没生病,骗他们自己要养病,骗他们自己无事,骗着骗着她也时常忘记自己是羸弱的身子,忘记自己早就是残躯一副,苟活而已。
只是弟弟回家的这些日子,她看着年轻力壮,身姿矫健的阿苋,会突然想到自己,想到自己的筹谋。她前所未有地想多活些时日,再为弟弟,为父母,为谢氏多撑些日子。她经营地再久些,也许交到弟弟手里的谢氏就不会如五年前那般破败。
将心比心,她觉得自己许也不该对真心待自己的温立亭这般残忍。
他毕竟帮了自己许多。
“廷玉,我只是做了我想做的,也自知后果。”温立亭握住了谢珽冰凉的手。
她的指尖因热茶而微微发热,但手背依旧是凉凉地,温立亭握住的时候掌心就是一阵寒冷,冰得他只想替她温着,护着。
“阿姐,我来同你一道用午膳。”楼下传来踏梯的脚步声,是谢飞白忙完了手头的事来见雨阁找谢珽用膳了。
两人松开了手,但方才的气氛却没这么快就被遮掩。
谢飞白提着长摆登上二楼后,见到在煮茶的二人,敏锐地觉得这里方才似是聊了什么,氛围有些奇怪。
“温兄也在。”谢飞白一揖,看清与阿姐对坐的人是谁后面上多了几分意外。
温立亭有神策军的官职在身。
赶上正月里京都的热闹非常,京兆府的府兵和金吾卫不是轮休或有要务,就是在街上巡查守岗的。因为正月里贵人们进出宫门频繁,南衙十六卫和北衙六军这些皇宫禁军也会在京都要道轮番执仗。
所以他倒是没想到正月里能阿姐的见雨阁碰见了温立亭。
“姐姐,你们方才在聊什么?”他坐在了谢珽的身侧,自然地试探道。
“立亭来与我说明天英国公府宴请之事。”谢珽给谢飞白也斟了杯茶,面色平常地回答道,“你那可是忙好了?”
“宴请要用的物什都取出来清点好了,明日一早找赵管家会领人都置好。厨房的帮手也都入府安顿好了。我来之前楼外楼的掌厨已经开始备菜了。听墨书说阿姐还没用午膳,我便先来寻阿姐了。”谢飞白回答道。
他十一岁就跟着小舅卫冼去了南闵军中历练,十三岁上阵杀敌。十四岁任小旗时,率十二人强突破围,为困军报信求援,终扭败为胜大挫金军。随后跟随小舅接连清洗边境游散金军,最终金军退兵,换俘求和。
但来了京都后,他习惯的那些军中规矩显然并不合适,幼时家里学的也不全然能派上用场。
如阿姐说得那样,他和明心常年呆在军中,不精通持家之道,也不通晓寻常家务。这次举办家宴正好能让他知晓些如何操办这些俗事,也能教他体会一两分持家不易。
他深知这是阿姐在教他,是为他好,是以跟在赵管家和墨书墨棋身后认真地学了不少。
“阿苋这几日也辛苦了。”谢珽轻拍了拍阿弟的后背,又转头对温立亭说道:“阿苋在京都认识的人不多,明日还请立亭多照看一下他。”
这事谢珽是当面问的,温立亭也不好多说,只应了下来。
而谢飞白只当这是方才他们商量过的,只当方才进门时的氛围是因他突然打断了二人交谈所致,不再多想。
温立亭被谢珽留下用了饭。
在外人面前他一向话不多,席间不大主动开口说些什么,只是目光时常停留在谢珽那张笑意盈盈的脸庞,亲昵地不见一点方才二人私下说话时的迟迟暮色。
可见谢飞白于她,还只是英国公府胞弟而已。他在心里评断着,并未说出口。
“温某不打扰二位了,多谢世子殿下留膳。”
饭后喝了一盏茶后,温立亭就起身告辞了。
以往他在家里吵了架躲出府时,能在谢珽这个见雨阁连呆好几日,替她锤石磨粉,或是喝茶赏画,总之能待到他心情舒畅。
如今谢珽府中有了弟弟,他亦不能同以前躲在她身边了。
新年,终究不同旧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