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缓缓捂住自己的唇,失力般倚在屏风上。屏风底上镂着满满的山茶花,那样清丽脱俗的花朵,一瓣重着一瓣,天青色的底子,用金粉细细勾画了密密匝匝,晃得人满眼生晕。不知怎的,从前的皇后如姐如母,只让人觉得可亲;而方才那个谈笑风生间便将一国命数杀伐决断的女子我从不曾见过,亦有些畏惧。
恍惚间想起了一些不相干的往事,依稀是皇上与我的闲谈。他是怎样称呼皇后来的?是了,妻子。他们相识于微时,两情相悦而又旗鼓相当。皇后,不仅做得了盛世华年里的国母,亦可是决胜千里、生死相随的将军。毋怪当时皇上执意以正妃之位迎娶皇后,因为那不仅是一个位分,更重要的代表的是他的妻,一个堂堂正正与他携手相扶一生的位置。他们足够匹配,亦完全值得。龙凤花烛彻夜燃烧一生只得一次,皇上这一生是何其幸运,找到了命中唯一相爱的妻子,从此倾心相付、相守白头。
徐徐地,我从屏风后走出,震撼沸腾了我全身的血液,极力扯出一抹淡笑:“姐姐果然天纵手段,如此一来祐儿碧落之下也可瞑目了。”
“瑾璇,今日叫你来,正是让你目睹元昊走向灭亡的第一步。你那样疼爱祐儿,有权利看到这一幕。再有,”皇后微笑中洇出了一点稀薄的暖意,“这些事你总要学起来不是,等到将来……”她突然停住了,思绪仿佛飞到了很多年以后,睨着院中的山茶发怔。
我骇然,心里千万个念头闪过:今天的一幕已然关乎到政事,我一介无宠的寻常妃嫔又怎需要去学皇后那天纵手段?她让我学习这些,是不是意味着有朝一日她会不在陛下身边,只得我来辅佐陛下呢?
皇后的声音有些沉重的疲倦:“罢了,瑾璇,你回去吧。”
我站立起身,敛衣稳稳行下礼去:“臣妾告退。”
不久后袭予在殿门处俏皮地笑,仿佛在打趣皇后:“娘娘,陛下驾到。他让我问您一声,贵客离去,现下他可以进来了么?”
皇后莞尔,和婉地笑着拨弄护甲上的珍珠坠子:“的确是本宫怠慢了,还不快请进来。”
皇上穿着明黄底海水蓝宝团纹蛟龙出海袍,腰际束绛色白玉鱼龙长青带,头上戴着青玉金翅冠,分明是还未将朝服更换为便服就赶来椒房宫,含笑走入殿门。他的眸色幽深柔和,似饱染了花影的清隽。叶影疏落,落他颀长身形之上是淡墨色的挺拔弧度。他即使是那么静静地凝立在那里,也独自占尽风流。
这是皇上第一次见如此盛妆打扮的皇后,她本就无双的容颜在看到皇上的一刻骤然明亮起来,像灼灼的一树火焰,瞬间照亮了天际。皇后慢慢向他走来,微微一笑,他只觉若春晓之花绽放,如中秋之月露颜,四周仿佛有雅乐轻奏,仙雀环飞,浑然间,三魂七魄似已被她尽数夺去。
皇上有一瞬间的凝滞,仿佛盲眼的人瞬间见到光明,不能适应日光的亮,目光缓缓一沉,整个人恍若出神离窍一般,低声轻唤:“浅芙……”
皇后微讶,笑意似云层间漏下的一隙柔美月光:“是我。”
皇上的沉默似摇落在重重秋霜里的薄薄芦荻,良久,他凝视着妆容精致的皇后,声音里似有醋意:“朕得弄明白了,你今日避开朕所见的贵客到底是男是女?”
皇后秋水般澄净的眼眸乌溜溜一眨:“这有什么分别么?”
“自然是有,”皇上清俊容貌上绽放出缱绻的绯色,目光温柔,只驻留在皇后身上,携了她向寝殿走去,“若是女子还则罢了,如若是男子,你从不着意装饰,一向素妆淡抹惯了的。今日打扮得这样娇俏明媚,却不是给朕看的,难道朕心里会舒服吗?”
寝殿内红烛如双如对,明媚如此刻皇上与皇后含情相睇的剪水双瞳。回云纹四脚八仙桌上一个素白瓷瓶中插满了盈盈蓬蓬的一大束红山茶,十分清雅。殿中地龙烧得正旺,屋内又搁了两个大大的火盆,炭火“哔啵”一声跳,燃出更多热气,薰得山茶益发含香吐蕊,清香四溢。殿外朔风正劲,小雪簌簌,寝殿内却是融融洋洋,只觉春暖。
“那可不妙了。方才那贵客正是一风流倜傥的美少年,本宫的确有些动心了。不若再把他召进宫来,一解我相思之苦。”皇后理了理衣襟,娇顽地笑,斜斜睨了皇上一眼道。
皇上一急,便来呵她的痒。皇后笑得一壁躲一壁,皇上轻舒健臂一把按住她,双双滚在了金丝楠木的龙凤呈祥床上,半个身子都压在她身上,姿势太过暧昧香艳,瞪她道:“朕不许。管他什么男子,明儿个朕就下旨往后椒房宫内再不许见到除朕之外的男子。看你还胡不胡说?”
橘红的烛火照在一旁,灯火一跳一跳,漾漾地晕散开如行云流水一般的暖光。照在帝后脸上,隐约透着灯光的温暖橙红,亦添了一抹暖洋之色。
皇后被他痒得笑的止不住,只得讨饶道:“你先让开,算我胡说就是了。”
见皇后羞恼,皇上用手夹一夹她的鼻子,眼中顽皮之意大盛:“你若再胡说,朕定要治你个欺君之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