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时分,宫中更鼓声响起。皇上是被太监宫女的惊叫声惊醒的,他猛然从床头坐起,下意识地摸了摸,身侧早已是冰凉一片。心头一凛,他像是预感到了什么,甚至连外衣都来不及穿便跑了出去。
皇后失踪了。她是趁皇上守了她一夜后困倦得和衣而眠时走出去的,她是有很高深的轻功在身上的,所以阖宫上下竟没一个人发现她走出椒房宫。
御花园里冰天雪地,地上积了厚厚的白雪。吴章寿早已传令六宫帮助寻找皇后,却得了消息均没有发现皇后行踪。
一个小太监连滚带爬地向皇上跑来,磕头道:“陛下,水井下面发现一具白衣女尸,吴总管正在命人打捞。”
宛如被人从头顶塞入无数冰屑,那蚀骨寒意细碎而迅疾地蔓延到四肢百骸之中,皇上俊美无匹的脸上青筋毕露,形容可怖,暴怒地掐住小太监的脖子:“你说什么?”
众人大惊失色,拼命扑上去死死拖住他:“陛下,使不得啊,当务之急是去水井那边啊。”
当所有人慌张地赶到御花园的水井边时,白衣女尸已被打捞上来,他们都看见了,一个白衣女子仰面躺在汉白玉的甬路之上,面容美丽,神情安详。
皇上只觉得万箭穿心,痛不欲生,一手掩住胸口弯下腰去,却哇的一声喷出大口的血来,染了龙袍鲜血点点。在狂乱的恐惧中,他的双腿发软,仿佛没有力气支撑着去看那地上的尸体一眼。素来冷漠倨傲的帝王,像是痛到极致,全身颤抖,挣扎着向白衣女尸那边挪去。吴章寿跪在皇上面前,眼角有泪珠涌出,扶住他的双臂不让他倒下去,大声道:“陛下,不是的!那不是皇后娘娘!只是一个轻生的宫女!”
“皇后娘娘!”不远处桃树下一个宫妃用帕子掩住嘴唇,发出一声惊呼。皇上惊喜地扭过头,向那里望去,一时间不知道她是真实的还是自己的幻觉:逆光中那道纤瘦的身影,光和影将她的身体勾勒得似真似幻。单薄的缟绢素衣被身形带动,仿若一抹逸云行来,清新脱俗。恍若没有看到沿途跪拜行礼的嫔妃,她的眼睛里没有焦距,唇角的笑容也像云般温柔,含笑凝望着四周,细柔地呼唤:“祐儿,你别躲了,母后看到你了……”
宫人和嫔妃们僵硬地跪在御花园中,寒意骤然攫紧了全身,皇后诡异的言行让她们不寒而栗。皇嫡子不是早在去年易水围猎返回的途中就殡天了吗?皇后为何还笑容温柔地呼唤他的名字?难道真如传言那样,皇嫡子去世后皇后就疯了吗?
皇上冲过去,紧紧地抱住她,用尽所有的力气抱紧她,要将她抱入骨髓融进他的血肉里。他的身体一阵寒冷一阵滚热,像孩子般无措和不安,颤抖地一声声地喊着:“浅芙!浅芙!浅芙……”
吴章寿在悄无人处偷偷抹了一把泪,他看着皇上从稚嫩的孩童长成如今英武的帝王,可是从来没有见过这个样子的皇上。他一向矜持淡漠,气度沉稳,而现在的他竟是那样紧张不安,仿佛皇后再晚出现一刻,他就会崩溃掉。
然而,皇后开始沉默,眼底温柔的光芒一点一点地熄灭,她呆呆地站着,呆呆地望着黑压压跪在地上的六宫嫔妃,呆呆地任由面前这个憔悴苍白的男人紧紧箍在怀里。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就像她是没有思想的,如果没有人打扰她,她就可以永远这样呆呆地站下去。
无意间瞥见了皇后雪白的玉足,惊觉她出来找寻祐儿时没有穿鞋,在茫茫的冰雪上竟走了近一个时辰,冻得发紫。皇上眉头一蹙,袭予急忙搬来树下的一个石凳搀皇后坐下。皇上蹲下来,将她纤细的裸足捧在手心里暖着,声音里满是温柔和祈求:“浅芙,跟朕回椒房宫去吧,好吗?”
仿佛听到了他声音中的痛楚,皇后的身体似乎没有那么僵硬,眼睛没有焦距地茫然看着前方,瞳孔又大又深,里面空荡荡的没有灵魂。他忍不住将呆如木偶的她打横抱在怀里,疾步向椒房宫走去。
当皇帝抱着皇后踏入椒房宫这座自皇嫡子去后便门可罗雀的宫苑后,所有在庭院里候着的当夜值守的内监宫女全都惶恐地跪地请罪。皇上视而不见,抱着皇后神色淡漠地从他们旁边走过去。吴章寿心下了然,指派了一队御林军将那几个奴才杖责五十,发配到冷宫为奴,另择了面貌忠厚、手脚灵便的十来个人来服侍皇后。
他心里何尝不明白,夜色浓重,皇后的轻功又十分了得,若她不想让值夜的宫人发现,他们就算彻夜盯着椒房宫的大门,也绝不可能发现皇后的离开。但这次的事实在让皇上受了太大的惊吓,吴章寿没有让他们身首异处并不是怜悯,而是为病重的皇后积一分善德。
皇后没有丝毫反应地躺在皇上的怀里,不挣扎也不喊叫,浓密而纤长的睫毛细细覆盖在眼周,掩盖住了空洞无神的目光。寝殿云起殿内馥香袭人,早有宫女备下了锦绣垫子铺在蟠龙宝座上。皇上不肯由皇后下地,一直抱到蟠龙宝座之上,又拿被裹严实了,取来汤婆子放在她脚下暖着才在她身边的花梨木交椅上坐定。
正这时,皇后的面容却变得异常苍白,身体无意识地打了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