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秋之夜,因沾了皇后生辰的喜气,宋宫里一片热闹欢腾,飞檐卷翘,宝瓦琉璃,深宫重苑,金环玉碧,无数明灯闪耀如星子璀璨,重重宫苑灯火通明,似银河锦绸,连空气里都漂浮着氤氲温热的欢喜之气。
唤来掌事宫女们服侍皇后沐浴更衣,事毕后一干人等都要退下去。皇上出声喊住了袭予,解释道:“朕今日饮了酒,浅芙她素来不喜酒气,朕得先去沐浴焚香,她才许朕靠近。袭予,你留下照顾她一会,没人在她身边朕不放心。”
袭予答应了,轻柔地在妆台前松下皇后发髻上的钗环,絮絮地与皇后聊着家常,以唤回她的神智。皇后沉静地听,却一直在凝视着高处搁着的玄色玳瑁匣子出神。半晌忽而情绪激动了起来,伸出玉臂就要起身够那玳瑁匣子,唬的袭予连道使不得,一面安抚她,不让她挣扎着跌下轮椅;一面叫人将那匣子取下来放到皇后手上。
向来都是袭予掌管皇后的贴身之物,她自然知晓那匣子里装的是皇后大婚那年萧后所赠的唯一嫁妆——鹿骨簪,这也是皇后身边唯一一件有关萧后的东西,珍藏数年。
皇后病危那次之后,皇上吩咐她将所有萧后赠与的东西全都收起来,袭予心中就隐隐猜到皇后病从何来,她不敢却又不得不相信,她自小服侍的主子,智计傲世的长公主,竟被自己的亲生母亲算计得万劫不复。别人或许不知道,但她从公主小时便侍奉在侧,深知公主对萧后的孺慕之情有多重。袭予明白,如果二皇子真的是萧后谋害,公主能在这样的打击之下活下来,不啻为一个奇迹。
辽国之大,公主她却只有萧后这么一个亲人。生身父亲是宋国人,远在天边;先帝虽然将公主视作掌上明珠,但公主自知身世,对先帝想必还是愧疚之情更多;一手带大的弟妹其实与自己毫无血缘关系。公主虽然行掌天下权,以长公主之尊享国主之实,但其实公主她,是十分孤独的。即使萧后对公主一贯严厉,谈不上有多少慈爱之情,公主还是将完整的爱给予萧后,分毫不缺。五月二十二是公主的生辰,也是萧后诞育她的时日,哪怕公主神思恍惚,也终是记起了萧后。
皇后浑然不知袭予此时正在替她痛心,匣子在手上停留须臾,她似乎是鼓足了勇气,轻轻掀开了方才被袭予用钥匙解锁的匣子,材质细腻又异常坚实的鹿骨簪便映入眼帘。花纹繁复,皆是辽国最精巧的工匠用足了心思雕刻的山茶花纹,那是多少心血才能造就的美丽?袭予见皇后怔怔地摩挲着鹿骨簪子,担心她想起萧后诱发心疾,便想将鹿骨簪子不着痕迹地收起来。谁料皇后此时却执拗得很,说什么也不肯让袭予把簪子拿回去,只呆呆地把簪子攥在手心里。
袭予叹息,柔声劝道:“娘娘,过往的事思之无益。您当下最紧要的是将身子养好,陛下也能宽心。听奴婢一句劝,莫要拿着这劳什子了。”
夜晚虽有些凉意,但烛火点在殿中终究是热。掌灯宫人便换了芳苡灯,那灯是紫的,打在黑暗中,幽幽荧荧。烛火光焰映得皇后苍白娴静的容色忽明忽暗,她双眸黯淡,静静地坐在轮椅上,不发一言。
皇上沐浴熏香完毕,走入寝殿,见烛火微暗,随手拿起旁边拨火的银签,轻轻一挑,重又笼上,漫声道:“你们主仆两个说什么这样入神,连朕进来了也不晓得。”
袭予终于哄劝着将皇后手中的鹿骨簪子取出,俯下身跪拜回道:“陛下恕罪。奴婢瞧娘娘方才攥着这鹿骨簪子不放,恐怕簪子尖锐伤及娘娘,顾着把簪子从娘娘手边拿走,疏忽陛下了。”
皇上天青色的蛟龙入云寝衣上还带着些丰沛的水汽,他朝袭予挥了挥手,示意她起身:“无妨。你说的鹿骨簪子,可是萧后赠的那一支么?”
袭予答道:“正是。”
事关萧后,皇上英挺的容貌有些冷峻:“这么好的日子里偏找出她赠的簪子做什么,平白添了晦气。”
袭予望着烛火阴影下的皇后,心酸道:“是娘娘要奴婢将那簪子拿下来的。今日是娘娘的生辰,娘娘可能是思念母亲了吧。”
皇上一愣:“是浅芙要你把它取出来的?”他何等敏锐,一瞬间就想通了此间因果,轻缓地将皇后抱到床上去,让她依着他身边睡下,低声叹息,紧搂她在怀里,三分怜惜七分柔情对她道,“她都这般对你了,你还是如此放不下她吗?”
袭予见帝后欲要安寝,也不打扰,默默地合上鲛绡帐帘,走至殿外的玉兰树边折了两朵新开的玉兰花悬在帐钩上,清香幽幽沁人,又将烛火挑的暗了些,才去廊外和容予一道值夜。
夜静了下来,凉风徐徐,吹得殿中鲛纱轻拂。偶尔有更漏的沙沙声,反而显得这夜更静更深。以往皇上都是等到皇后完全入睡后才就寝,可今日饮了很多酒,他有些神思倦怠。皇后双眼微阖着养神,皇上伸手摸向她股间裹着的尿布,掌事宫女们已经为她收拾过,还是干爽的,为她掖一掖被子,便安心睡了过去。
二更时分,廊上的袭予和容予被寝殿剧烈的响动惊醒,来不及整理凌乱的发髻便冲进寝殿查看发生何事。皇后梦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