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轻白一回逍遥剑锋,径直进了无量殿。
元锦见他一个眼神都没投来,心尖像被密密麻麻的针扎般刺痛,口齿间酸涩蔓延。
往日,云轻白总会第一时间拿着凡间买来的小玩意儿来寻她,宽宥她等待的孤寂。
凭云轻白对世事的淡漠,他起先哪里有这等人情味儿十足的举动。还是元锦小时候,撒泼打滚闹来的。
云轻白有个习惯,每年三月必下山一次执行任务,任务固定,去往混沌渊修补封印,而来回的赶路途中,顺手斩妖除魔。
元锦能及时得救也托了他习惯的福,不然元家离各大宗门遥遥千万里,她怎么可能安好的等到救援。
但路上的麻烦事只多不少,停停走走时间就耽搁下来。云轻白三月下山,早则一月回,迟则半年,丢下元锦一个人孤零零地待在逍遥剑锋,日夜惶恐他厌弃她,要抛弃她,再也不会回来。
因此每当云轻白执行任务归来,元锦都要闹上一通。
她不敢叨扰云轻白,闹得方式自然格外不同。遇下雨夜就睡在野外,逢毒辣骄阳便爬上墙头练习金鸡独立,林林总总的类似事件,仗着云轻白的心软,可劲折腾自己。
云轻白见不得苦难,率先服软,耐心劝慰安抚,并承诺可以答应她一个要求。
元锦张嘴就提以后执行任务可不可以带上她。
云轻白是世人的剑仙,尽管元锦希望他只是自己的师父,但她更愿意盼望他如谪仙,永远立于山巅,受天下敬爱。
云轻白犹豫地点头应下。
彼时的元锦不懂云轻白犹豫的缘由,直到她盼到来年与云轻白高高兴兴下山执行任务,才发现自己是不折不扣的累赘包袱。
路上的妖魔便罢了,混沌渊中封印的大魔数不胜数,成群结队,强如云轻白也吃不消。他一人尚且来去自如,但为了保护元锦,差点着魅魔的道。
那次任务云轻白少有地受伤,元锦羞愧难当,自己毁掉承诺,乖乖待在山上潜心修炼。可望见云轻白远去的背影,她难以自持地升起恐慌,夜晚时常辗转反侧。
然而那一年,云轻白不到半月就归宗,手里拿着根糖葫芦站在业堂外等她下课,羡煞不少同期弟子。
十四岁的元锦,等不及下课,就举手告病,像蝴蝶一样掠过,吹胡子瞪眼斥责她破坏规矩的授课长老,扑进云轻白怀中。
自此,云轻白就养成习惯,每次执行任务归来,总要给元锦带点小玩意儿,整整百年,从不间断。
但百年习惯断于今朝。
元锦撑住书桌边缘干呕,胃放佛绞在一起,手脚冰凉。等想到云轻白可能买了礼物,碍于那女子才没来找她,绞痛恶心的胃方稍稍缓解。
她掬起一汪寒泉水泼脸,洗去脸部的僵硬,重新覆上假笑的面具,转身收好制作剑穗的材料,去往无量殿拜访所谓的小师妹。
进殿前,元锦拾起一颗小石子握在手中,起身忽遇几片琉璃瓦擦着她的手背,砸到地面。
抬头一看,竟是一位身形矮小、鹤发白须的小老头七仰八叉掉到无量殿的屋顶上,旁边倒插着一丈有余的飞行大葫芦。
元锦不觉讶异,敛目温顺,盈盈一拜:“药长老好。”
小老头干净利落地跳起来,拔出他的葫芦跳下屋顶,胡子一翘一翘地催促:“快快快,老朽还要赶去宗主那儿,他也捡回一个重伤的小子。宗里最近怎么老是捡人,是什么流行吗?”
他的老脸皱成菊花,像极人间顽劣的小老头,在天境强者行列属实独一份。
他是“百家”群峰的长老之一,医修药无尘。
据说药无尘天资根骨样样上乘,但常常忘却修行深研医道,到七老八十发现自己半截身子埋进黄土,才恍然大悟刻苦修炼。
他的医道研究登峰造极,平日没少在自己身上试药,得了一些造化,没遇见年龄增大天赋下降的窘境,短短几百年便从不入流的末境晋升天境。
然而在药无尘有望合道时,竟彻底抛弃修炼专研医道,是名世人惋惜又敬佩的痴人。
这样一个痴人,踏进无量殿也噤声收起急躁,恭敬垂立,向屏风遮掩的内殿作揖:“云华尊者,老朽得信前来......”
话音未落,内殿传来清寒的应允:“进。”
元锦跟在药无尘身后绕过屏风进入内殿,殿里药香浮动,暗含着一股血腥儿。
她循着味儿看向源头,云轻白玉榻上躺着的香肩半露的女人。手蓦然蜷缩进长袖下,攥紧,捏碎小石子。
云轻白正帮那不知所谓的女人上药,眼神古井无波,认真注视女人背上的伤口,没有分毫逾矩。
可元锦就是压抑不住阴暗角落滋生的嫉妒。幸亏她有远见,提前寻一颗小石子握在掌中以备发泄,不至于当众失态。
长袖拂过角落作装点的寒玉盆栽,细腻如胭脂的石粉从指缝漏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