脱。
姜殷闺名唤作匀净,五年前是阙京世家姜氏唯一嫡出的女儿,太后的亲侄孙女、由先帝与当时的太子暄指腹的未婚妻。她母亲是当年阙京最得盛名、才貌双全的林家大小姐。死后又将她送上了亭山拜师浮月阁学艺修身。
姜殷出身显赫,又师从大昭最负盛名的女学,当年也算是名动京城的大家闺秀。
现如今呢?当年她可曾想过如今?姜殷心中冷笑。
那时的阙京城花开十里,风清水秀陇上踏歌,她想,再没见过比那更像人间的地方了。
想如今不过须臾五六载,物是人非沧海桑田,她未曾料想到一切来的这样快。
这些所谓的贵眷小姐,一个个毫无才学、言语粗鄙,不过是傍了几位墙头草般的父兄,如今才敢在阙京逞颜色。倘若当年有人敢这般腹诽她,她必然冲上前去对峙,好歹也要让此人知道些颜色,可如今她再没有当年的立场,更没有当年的气性。
她眼眸一瞟,不远处裴晗向她走来。
只见裴晗鼻梁高挺,果然一副十足俊俏的五官。他以战功成名,周身却是积石如玉的气度,看起来年纪很轻,不大有将帅铁血的模样,唯有眉目昳丽,得了几分沙场凌厉之色。他手上挎着一件月白披风,走近来抬手为姜殷挂于肩上。
姜殷没什么反应,任他动作。
“陛下传唤,咱们一会儿该回殿内了。你少吹些风,免得着凉夜里又头疼。”他温声道。
话音刚落,他似乎想去牵姜殷的手试试温度,却伸得有些犹疑。不等他触碰姜殷便抢先收过了手,直直往金陵台处走去。
姜殷本来任由自己胡思乱想,此刻骤然见了裴晗,思绪越发乱了起来。她紧紧扣着双手,骨节都仿佛都要碎裂,想要将脑海中些许回忆去除,却怎么也不能。过去的喜悦欢欣、求之不得、痛苦挣扎一齐浮上心头,千愁万绪哽得她喉间苦涩难言。
姜殷少时起便在亭山学艺,然而她虽师从名门,功夫却学得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水平大大只能算是中庸。
尔后大齐起乱,她遭家人坑害,本该回亭山的一驾马车一夜将她送至凉州。原来宁王谋逆,庶兄为保姜氏竟罔顾她于太子暄的婚约,私自将她送与晋王投诚。晋王手握“夺雁”、“柔甲”两军,那时持中不言,如此无论战局如何皆有依靠。姜家养姜殷一遭,没费得多少功夫,单指着牺牲她一副美貌以保一族平安。
晋王不爱美色,却将她投入“柔甲”加以训练,长鞭加身毒药灌喉,她彻底从阙京的姜匀净沦落为了凉州的姜殷。她那时爱慕着裴晗,在晋王手下吃尽苦楚,每夜却仍然攀上房檐,靠想着他望月入眠,等他来接自己回家。
然而那人却始终没来,姜殷苦等数月,却只得了举家灭族的消息。尚且不论家中凉薄的姊妹父兄,最让心碎的是她自小眼珠子般养大的妹妹柔勉横死府中。
“姜子敬,凌迟,灭三族”。一句轻飘飘的旨意,击碎了她锦绣安宁的十几年时光,彻底将她拖进惨败的现实。
他们说宁王兵力被夺本该不战而溃,然宁王之子骁勇善战,连换三匹战马于金川绝处逢生,取道粱州渡于离道大破南军,斩杀大将季明争,直指阙京随父攻入城门。
她那时想,是这个人伙同他的父亲夺走了她的一切。
她幼时无忧无愁,少年时恣意自由,却在最美好的年华沦为家奴死士。凉州三年她未曾有一刻放松,只等着大仇得报那日。她曾于凉州黄金台一战成名,直至数年后仍流传着晋王座下柔甲奴隶五式斩西凉领主的传闻。传说那奴隶于唤灵山下回眸展颜一笑,恍若浴血修罗,端的是潋滟无方。
她有时也想着,便辞别过往一切,只做晋王麾下一柄破月氏斩西蛮的利剑也未尝不可。浴血冲杀有今日无明日的日子,到底是纯粹的。
可三年后晋王召她,说给她一个复仇的机会,要她嫁入东宫。须知名将和美色皆可倾城,若两者兼备却是祸难,晋王不愿放过她,她又成了阙京东宫豢养的一只金丝雀。
凌|辱也好、践踏也罢,复仇的执念早已将她腐蚀得身无完骨,她的心早就死了,毫不犹豫答应下来。新婚夜洞房里烛火如豆,她握紧裙下匕首,掂量着手下力道,掀开盖头的新贵太子却是心心念念的意中人。
她下不了手,却再也无法向从前一般爱他,更无法相信这个现实。年少所爱夺取她的一切,最让她无法忍受的是,他曾骗她说会来接她回家。
晋王怒不可遏,银鞭抽在她肩背,她的心里同样鲜血淋漓。她跪在晋王膝前泪流满面肝肠寸断,哭求他放过裴晗,于是她有了新的任务——咸熹帝。
她知道晋王野心勃勃妄图谋逆,知道他已然通敌卖国只求荣登大宝。她的任务不过是一场摔杯为号。
她不甘,不甘就这么成了一枚无所谓的弃子,不甘成了里通外国的千古罪人。但受制于人,她再恨也无用。
直到发现自己有孕后,她忽然萌生了前所未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