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戈日寻兮道路危,民卒流亡兮共哀悲。
第二日,炮火的声音已经传过来了,孙幼突然抢门而入,“快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我慌忙起身,唤上珠珠儿。问,“票订好了吗……能成吗……”
他摇摇头,“先走再说。”
离开暂住之处,外面到处是枪林弹雨。
人们在城中疯跑,人群四散。
几辆轿车无法通过,车上的人只能下车徒步疾行。
已经无法回头了。
跟着一群搬着行李的人前往渡口,远远的便看到好几个人跟检票的人拉扯着。
枪火已经打过来了,人群一股脑的往上挤。
检票的人也早已跑走了,这下三个人都能走了。
跑吧,跑吧,往前跑吧。
离岸边越来越近了,忽然,一阵剧烈的疼痛传来。我低头,腿上被子弹打出了个血孔。
珠珠儿目眦欲裂,“姐姐!”
连愣神的功夫都没有了,人群拥塞着。我被挤着向前了几步,忽然跪倒在地上。
这种关头,逃亡的感觉却凭空消失了,我努力挤出个笑容来:“珠珠儿,都这个时候了,你还不愿意叫我一声我的名字吗?”
我被他们拖拽着往前走,受伤流血的那条腿拖在后面,我只能用另一条腿拖曳着前行。
珠珠儿又哭的一脸泪水,终于从嘴中抿出来两个字:“小扇儿。”
“小扇儿和珠珠儿,听着就很搭……”
“莫哭了,上辈子你也不是水做的啊……怎么这辈子这么爱哭?”
“珠珠儿,你快走,你不走的话,小扇儿就再也不要你了……”
我的珠珠儿,为什么要对我这般好呢。
我受不起啊。
很快我们被人群冲开,珠珠儿到底年龄还小,那么小的一个人儿,被人往前挤着走,一点抵抗的能力都没有。
她哭着喊我,但又记着我的话,强忍住泪意:“小扇儿!”
“啊?”
“你若是不能活着来见我,我就再也不叫你小扇儿了!”
剩下的话被淹没在一片喧闹中,我眼前发黑,剧烈的疼痛使我的神志也开始模糊,我几乎要晕过去了。
咬一咬舌尖,才恢复了些许精神,我拉开孙幼架着我的胳膊,“松开我,你现在走还能活命,要是一直拉着我,咱俩怕是都得折在今日的城里了。”
孙幼笑得没心没肺的:“没事,大不了我与你共生死呗,我福大命大,没那么容易死。就算是死了,你走我前面,黄泉路上咱俩还能一道。”
“孙幼……有没有人说过,你笑起来真的很难看……”
明明眼眶都红了,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是害怕么,抖得那么厉害,还固执地要笑。
拉着我的手,握得那么的紧......
“不想笑,就不要笑了……”
我把手放到他的胸膛上。
“你要走,留着你的命,但是我那份一起好好活。”
我用尽全身的力气去推他。
自己向后仰去。
好熟悉,好熟悉......
对不起,若是我上辈子记得,就不会再松开你的手了......
“你就当作是,我上辈子欠你的那条命吧……”
我倒在地上,人群从我的背后踩过去。
这是我说出的,最后一句话。
我以为我死了。
竟是没有。
我还有睁开眼的时候。
我在战乱中活下来了,不知道他们付出了多大的努力才将我带离了那座城。
珠珠儿这时候已经不流泪了,好似她把眼泪都哭干了似的。
见我醒了,她只是无言沉默,干哑的嗓子好不容易才嘟囔出两字零碎声音。
孙幼老了许多,一串一串地咳嗽。
能活下来就很好了。
我的腿还是断了,但我坚持要继续未竟的行程。
我原以为时光会慢下来,能多过一些这样的生活。
只是我老了,走不了多远就停下脚了。
也许是我曾经的生活抽去了我的生命力,也许是战乱留下的病根。
这一病,来得又急又猛,一下子便压垮了我。
我后来连眼都睁不开了,我听见珠珠儿隐忍的啜泣声,再后来就什么也听不见了。
我说,孙幼,明明我们相处不多,你为何愿意为我做这么多呢。
艰难开口,说的什么话也不知了。
似乎还听得到熟悉的戏曲,这厢唱完那厢唱。
将身寄托。
我一死,我身所带的情感将寄往哪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