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是中元节。
江东临江蜿蜒广阔,另有无数分流自临江主干向四方散开,在这一片江东大地上构成纵横交错的水光图景,河溪出奇得多,中元时节,放河灯便成了江东老少常来祭祀亡者的方式。
祝央站在江东城内的河岸旁,河岸流经江东城郭,白日里常有船只穿行而过,到了夜里,这里便已经放满了数只各色河灯,盈盈烛光辉耀,照的灯底河水晦暗不明。
岸上摆起了小摊,多贩的是一些河灯,也有笔墨砚台之类,供写些祈福的话,放在河灯里。中元节不如元宵的欢欣热闹,虽则河岸旁有的是放河灯的男男女女,却大多神情哀默,所谓中元,也只是为亡者而设。
“你最好快些动作,与裴缚会面。督军如今大有要纳你做妾的想法了。”
祝容的白日里同她说的话又回荡在祝央耳边,祝央看着自己方才放下的河灯,暂且沉默着。
秋芷侍立在侧,问道:“女郎,可还要再放几盏,奴婢去买。”
祝央点头,道:“麻烦了。”
“女郎可要写字?”
祝央顿了顿,“不必了。”
秋芷于是便去小摊前为祝央买河灯去了,独留下祝央一人仍在河岸旁。
祝央望着河中一盏盏明亮的河灯,暖光的光晕自河灯发散而出,照着这片夜色亦呈现出温暖之味。
祝央手抚上裙裾间,摸到了那一串裴缚之前赠给她的剑穗,她白日又串了一块玉珏,以作配玉之雅。
“女郎,河灯买来了。”秋芷提着三盏点亮的河灯过来,唤了她一声。
祝央接过,慢慢蹲下,手拿着河灯放入水中,轻轻一推,河灯顺势飘在了水流中,离她越来越远。
放第二盏河灯时,祝央在水中发现了一盏写着字条的河灯。
写得是些祈福之语,只是这字,莫名让祝央觉得有几分熟悉。
苍劲浑厚,却又不失清逸之感。
这是裴缚的字迹。
祝央抬头站起身,在附近搜寻着裴缚的身影。
她自然不可能单看衣着就判定哪一个是裴缚,若观身形,可惜今夜来放河灯的人着实有些多,祝央一眼扫过去,全是些平常的百姓。
祝央放大视线再看去,繁繁杂杂的人或物一齐涌入眼中,刺得她眼睛微痒。祝央揉了揉眼,转身踏上岸边石阶打算离开河岸,但刚踏出一步,她的身形便凝住了。
秋芷疑惑祝央在干什么,“女郎,您这是?”
祝央没有回答,揉眼的纤手慢慢放了下来,垂在裙边,碰到了腰间佩玉,冰滑的凉意自玉上传过来。
祝央转身,回首望去。
河对岸,那个颀长清瘦的身影亦在看着她。
二人之间隔了无数盏明明河灯,周遭是涌动的人群。
裴缚静静得站在那里,面上平静得可怕,眸中如一潭深秋的死水。
祝央亦无任何动作,再见裴缚,她胸腔中竟只有无止无休的杀意。
她垂在裙裾旁的手渐渐握紧成拳,片刻后却又松了下来。
她答应了祝容,不能杀他。
祝央就这么隔岸同裴缚相望,不作表示。
终于,还是裴缚先移开视线,转身离开了。
裴缚走上石阶,微风拂动衣摆,卷起发丝微扬,他整个人却是冷淡的。
“景之!景之!”
韩迟的喊话声传过来,似乎是在寻找他。
“韩将军。”裴缚回应一声。
韩迟听见裴缚的声音,定了定神,在人群中发现了裴缚,忙过去道:“哎哟景之,你可真是让我好找。督军正要见你呢。”
“军府出了变故?”裴缚问道。
“非也非也。”韩迟也学了句儒生的调调,“是督军和女君也来放河灯来了,女君听闻景之的名号,便想要来见一见你。”
裴缚一时无言,只道:“既如此,那烦请将军带路吧。”
韩迟似是若有所察,边走边和裴缚道:“景之,去见女君你也不必觉得是折辱了你。女君也是出身皋地郡女,像什么六艺啊,女君是都会的。她一向深明大义,不会做些为难人的事。”
裴缚道:“将军误会了。裴某并未这般想。”
“没有就好,没有就好。”韩迟拍了拍裴缚的肩,不多时就到了孙牧祝容的跟前。他们夫妇二人似正在河岸旁散步,顺道巡视民情民意,颇有些琴瑟和鸣的意蕴。
裴缚拱手行礼:“督军。”
孙牧笑道:“景之,我猜得果然不错,这中元节你也是来放河灯了。”
裴缚简单回道:“聊表悼念之情而已。”
孙牧又道:“夫人听闻你素来尚心算、占卜此类,心中好奇,故想来求教一番。”
祝容站在孙牧身侧,她穿着一身墨绿曲裾,外披着一件披风,发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