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熙和年间,仰观皇城穹宇,常见浮云蔽日之象。每逢天色晦暗,宫中玉楼金阙也显得分外荒寂,正如朝中所呈衰落之势。
我闲守在窗前抄经,直至秋光近暮,薄日绣帘,也未等到扶光派的信鸽传来密信。
索然之际,我支走宫女,从常宁宫脱身溜出。
宫外池塘内乱荷杂生,留下一丝散漫的生机。
我一路熟稔地避开监探。来到兵械库,拔下簪子撬开门锁,拨开堆叠着的锈迹斑驳,如同松动了禁锢着万千贪婪成性的孤魂身上的枷锁。师娘送我的那柄翠翎剑依旧躺在角落积尘。
恰逢我抬手欲拂去剑身的灰时,身后的门突然响了,天光沿缝隙涌进屋内,直晃人眼。
碧云闯了进来,急声道:
“娘娘怎么又到这凄冷地来?如今贵为皇妃,可碰不得这些冷铁。”
言语如钉子一般冷冷地刺进心里。
我不愿将目光从剑上移开,缓缓开口:
“阿云,你也想回九壬山了吧?师娘又一连数日未曾回信,许是早已对我心存介怀,永远不想再见到我了。”
“师娘怎舍得迁怒于娘娘……”碧云嗓音微哑,垂下头来。
眼前女子如今在我面前只剩下了唯诺拘谨的模样。
我忍住泪水,问道:“阿云,这皇城究竟是怎么了?”
她双膝一软,蓦地跪在我身前,“实在对不住娘娘!不是碧云不想说,是宫里的人不许。”
我忙扶她起来,只听得她带着哭腔说道:“娘娘保重自己,碧云只剩下您一人了。”
在那终日惶惑不安的宫女身上,我再瞧不出阿云从前率真烂漫的模样。
要怪便怪人心无常,山河易逝。且欲苟活于乱世,独当一面,谁都不得不使出些金刚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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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赤江山蒙尘数载,如今怀远帝登极,朝政未固,内有前朝重臣结党营私,外有北襄敌国虎视眈眈。天下众民惶惶,难求一隅容身。
七年前的一夜,将军萧元府中,仆从正忙着打点行装。院堂内不知几时设下了许多衣袖绣有梅纹的陌生暗卫,隐匿于夜色,恍若鸦雀。
府外早早备下了车马,身披夜行衣的女人牵起幼女,走下殿来。她头上斜斜一支翡翠簪,映出云丝乌亮,腰间隐隐露出一块刻着“扶光”二字的岫玉禁步。
女人回身作别久立殿外的旧日情人,莹莹水眸透出一丝无奈,又暗含憎意。眸光对上将军如一汪幽潭般的黑瞳,诉尽无限幽怨心事,唯有那被母亲牵着的女孩茫然无措。
车马疾驰,驶入无边夜色,四野幽静被轮声辘辘交杂着铃铃铜銮所打破。一路上,女人不断回应着女儿的疑惑,将诸多事宜一并交代。
差役最终将马车停在了九壬山前。
山中疏风散去一层层白雾,对面信步走来一身着深红绣莲长披风、面如冠玉的少年,欠身拢臂向二人行了一礼。
“夫人自关外请香归来,舟车劳顿,快请随我回门派歇下。”
“白少主不必多礼。”
那扶光派年少出师的少主,举手抬足皆藏着与生俱来的贵气。墨瞳剑眉,似存羁傲之姿,却生一双温雅杏眼,眼梢微粉,掠过一抹妖冶。
他抬眸,见到随之下车的多了一副形貌文弱的生面孔,便道:
“敢问夫人身后跟着的是……”
那嗓音醇润,宛若玉石坠地。
“关外孤儿,欲带回扶光收养。”她语焉不详回道。
月色如烟倾洒,女孩颈上那翠玉银项牌折出一道刺目的清辉。
“二位请移步。”
山中前不久下了雨,砂土分外潮腻,女孩脚下一滑,身子随即向后倾去,少主见状赶忙上前扶住她的手臂,冲她展颜一笑,女孩脸上泛起淡淡绯红,眼前少主的身影却愈发模糊,渐渐隐没于夜色……
……
我恍然从睡梦中惊来,发觉自己还在怡香园卧塌上,才反应过来这又是一场梦。
转眼间,我一别将军府来到扶光派已有七载,可那晚作别故地的情景仍频频入梦。一份深谙心底的不安再次被唤起,旧日之事历历在目,令人辗转难眠,我望着梁顶,试图理清纷乱的思绪。
七年前,我的生父——西赤从无败绩的萧将军,仍在为终日沉浸于宴夜极乐的璟瑜帝征战四方。他坐着西赤王朝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高位,丝毫不惜掩饰武将锋芒,同时又礼贤下士,颇具王者之风。
不久,蛮族南下来犯,北襄王袁绮注意到了这位战功赫赫的权臣,于是以利相诱,称要助他实现匡扶乱世、建立功名的理想。起初萧元担心遭人猜忌,便婉言谢绝了。
而后朝廷屡生变乱 ,璟瑜帝身体每况愈下。萧元已年近半百,急需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建立一番功业,他便接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