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京已与七年前迥然不同,再次造访,我业已不似当初那般不谙世事。
夜未央,灯火映楼,星罗棋布。我久居深山茂林,置身于烟火繁盛之地倒觉得极不自在。
城畔翠玉湖水波粼粼,湖中小洲由堤桥相连,两岸绿柳婆娑。我们乘船绕过湖心,碧云还未尽兴,便提议去茶馆听说书。
在茶馆小坐片刻,我见那说书人不过只会讲些民间志怪,令人耳倦,便急着要走,临行时却听见邻桌几人在谈论近来宫中之事,我不禁好奇,便又点了盘果子坐下。只听得两人原来在闲话前不久监察使李弥大人暴病于皇苑书阁一事。
我曾闻这李大人中过霖霜松毒,为压制毒性自创了那以巧制胜的独门功法滞魂功,从此便内力大增,名动武林。他一向体魄强健,怎会突然暴病而亡?
他生前未曾收徒又无子嗣,这功法也不知会不会失传。
入京以来,锦柔便时常扮上男装来市井与我相会。我意外得知侍郎方大人将被圣上贬谪至炎州,正于府中待罪。
我亦获悉那怀远帝自幼患有心疾,久医难愈。而我恰巧承习扶光前任护法琴婆音律之术,此术共疗疾、幻影、蛊咒、引兽四法,我恰好可借疗疾为由入宫接近陛下,于是即刻将此计告与了锦柔。
一来二回,方大人知晓我也来了京城,便想于临行之际当面道谢,执意要请我去府上,我推脱再三未果,只好应下。
是日,我随方家轿舆进府,只见方大人迎上前来,他虽已褪去官袍,一身棉布直褂,仍不掩其神隽骨秀,一派清贵雅然。
“常闻小女称那扶光派护法文韬武略,不输须眉,今日一见果真气质如兰,快请上座。”
我诚惶诚恐拱手说道:“民女不过山野一粗鄙习武女子,担不起方大人这般抬举。”
“若不是护法与少主出手相护,家中小女恐已有性命之忧。如今牵累少主入狱,方某也有责任,护法放心,进宫赴宴一事我会托知制诰安排妥善。”
“那便拜托大人了。”
“九日后便是太后寿宴,世家权贵与教坊乐人皆会入宫为太后祝寿,到时护法即可以入宫献礼、为陛下诊愈为由入宫。”方大人突然顿了顿,神色凝重下来,接着道:“只不过那怀远帝自幼受尽权臣欺压,性情多疑,喜怒无常,还请护法多加保重,莫谏诤迂险之辞。”
“多谢大人!民女还有一事相问,与朝中重臣有关。”
“请讲。”
“听闻那李弥大人突然暴病于皇苑书阁内,不知此事是真是假?”
方大人轻叹一声,继续说道:
“此事确有蹊跷,李弥同我原是至交,他乃习武之人,体格自是比寻常人强健,在朝中亦未曾树敌,如今却突然暴病,难免使人怀疑有人存心加害。但以李大人的身手,也只有身边相知之人才可能取其性命。只可惜了他英年早逝,西赤又少了一位忠良谋士。”
我抿了一口茶,宽慰道:
“李大人既是方大人至交,又为朝中明杰,若有人存心相害,小女愿尽一己之力为大人讨回一个说法。”
一抹近乎激动的神色掠过方温那谦逊而忧郁的面庞,他起身揖让一礼,口中不断吐着些夸人贤德的文绉绉的词。我简短应和几句,便与二人作别。
不日,方大人于文潇江泪别妻女,随衙役渡船而去。
衣袂飘摆,抽离风尘,那一袭素袍融入江天一线,我心中竟无分毫憾惜之意,唯余释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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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廿六,太后寿辰,此前怀远帝早已命人于承华园至东爻门一路披红挂绿,搭满彩棚,以便宴前一日刘太后于避寒行宫摆驾回宫时使臣民夹道跪迎,塞衢填巷,竞献歌舞。
天刚拂晓我便匆匆更衣,来到镜前梳妆敛容,一面命碧云再清点了一遍寿礼与请柬,恐有贻误。
我惯居山野清俭的生活,自难忆起上次梳妆是在何时,对镜瞧着这副庸脂俗粉、簪缨绫罗堆叠的皮囊但觉分外别扭生疏,不愿多看一眼,潦草启程。
锦柔将我送至西侧宫门前,下车后又仔细叮嘱了一番宫规缛节,目光直追随我进宫之后才移向别处。
我置身于一派红墙青瓦之中,周遭尽是紫袍金带之客。这皇城的存在犹如一道漩涡,使人稍有不慎就会失足陷入,我踏着细墁砖石,不断逼近慈延宫,心底莫名泛起一丝喜悦夹杂着惊悸。
七年来,我日思夜念的阿爹或许从未设想过有朝一日能重新与女儿同踏皇城一隅。此刻,我既恐他在寿宴上认出我来,又唯恐他认不出我。若非出席皇宴,但凡进宫,我定会躲在帷帽之后。
入席,我尽量侧过身背对着武官席,也许是我举止显得过分奇怪,时不时便会引来旁人侧目,因而感到更加拘束,简直坐如针毡。
太后刘简曦肩披绛帔,袍绣金线牡丹,目如烛炬,霞明玉映,面端而不严,与戚怀远端坐殿上,时不时低声交耳。列次妃嫔若翠云映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