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丽湘心头微跳,因她站在门口,在被风吹起的丧幡中,瞧见大批农户朝门内涌进来,喧闹成片。
他们手中拿干活用的锄头与铁锹,将墙上的丧幡扯下,划破。
丧幡被掀落在地,院子里站满人,众人将白绫踩在脚下,丧幡上染上一个个黑色脚印。
带头的人是王业,他身旁还站着一个身穿蓝色,脊背微微佝偻的老男人。
男人面容不见沧桑,唇上黑色胡须分别分成三缕,眼睛似乎比针还细,微微眯着,闪过精光,随即又朝颇为气势汹汹的王业和蔼一笑:“王老哥,依我看,这件事情还是操之过急了。陆老大的头七都还没过,俗话说得好,死者为大,还是莫造孽的好,我王传兴既然作为岁同乡的乡啬夫,还是要尽我的力把我们这个乡管好才得行!这个蒋霜疑一看就是个不中用的女人,还是算了!”
王传兴边说边拍王业的背。
王业脸上的皮肉似乎成了一道道深不可测的沟壑,他面露愤色,两边从颧骨以下全红了,因着皮肤太黑,看不得太清。
温丽湘退出仓房,听见刚才的劝解之话,将视线投到那名为王传兴的乡啬夫身上。
乡啬夫是个不大的官职,主要职责掌管乡里大小事物纷争。
没了丧幡遮挡,蓝天里的那轮烈日现下升到天空最中央,垂直映照到地面,翻转的白色光芒让人眼睛只得微微虚着,又将皮肤晒得火辣辣的疼。
温丽湘因这强烈日光不得不往旁边树荫底下靠,正好遇见双手环胸以及微微蹙眉,看着王业以及王传兴的李寉。
刘树先注意到她,微微挑眉,似乎有些讶异她为何在此处。
温丽湘忽略刘树眼里一副看好戏的神情,微微躬身,向他行礼,“刘兄。”
刘树颔首。
便听王业声音传来,带着隐愤,像穷苦人家被打压久了,逼久了,非要找到一点发泄的途径才能够罢休。
“王啬夫,您叫我如何能忍?!刚才不是陆老二爷告诉我真相,我恐怕到现在都还不晓得!我们一家三口就靠那两亩地生活,这个陆兴得倒好,硬是把我们的土地强买了,我还不晓得为啥子这个土就不是我的了,我还以为是上头把我的土收走了!这几年你又不是不晓得,到处都在闹洪涝,粮食收成低得很,我又没得土,我们一家人天天都吃不饱饭,我那个老婆子就是一天喝水得了水肿死的!”
王业越说越悲愤,喘气声突然变强了,就像在田间地里耕作的老黄牛。
年轻体壮时,便要被打鞭子替人们劳作,等到老了,没什么价值,人们就要将它拿去贱买或者杀了,来慰劳自己许多年如一日的劳作生活。
众多乡民也都沉默了。
从东面突然吹起了一阵风。
院子里本种有许多批把树,风一吹,比温丽湘巴掌大一点的批把叶簌簌作响,作为在场人们最好的利刃,一点点刮破那一个个饱经沧桑的面容。
在场皆为农民。
温丽湘面容感觉到一阵热风,双颊被太阳蒸得发红,眼睛却是盯住王业被太阳光照得发亮的黝黑皮肤,竟有些慌乱。
手紧了又松开,松了又紧。
“足蒸暑土气,背灼炎天光。”她的脑海里突然蹦出这么一句诗。
研读四书五经,不免也读了一些诗歌,温丽湘那时如何想象,也想不出农人是日日在此种环境耕作的情景。
此刻这句诗歌有了具体化象。
今日上午她已忍耐得没法再忍耐了,却不知这过午后的太阳更灼人。
如同处在火里燃烧。
温丽湘不免惭愧,心下不安。
她往常随阿爹巡田,怎的从未注意过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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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业的话引起周围人深深共鸣,作为靠天吃饭的农民,不仅需要向朝廷缴税,还得遭受富农,乡绅这一些地主类层级的打压。
王传兴不好再劝说些什么,于是拍拍王业肩膀,眯缝的眼睛适当表露出些同情,不过因他眼睛太小并不能看出来,反倒有种计谋得逞的样子。
身后响起一片应和声。
有个农妇道:“王啬夫,王业说得对,他老婆子就这么死了,怪可惜的,你看双儿那女娃子才几岁嘛,妈就死了,一天饭也吃不饱跟到王业,还是造孽的哟,那陆兴得就是坏事做多了,老天爷让他死的!他那个老婆子蒋霜疑之前就嫁个人的,她第一任丈夫死了,就又嫁了陆兴得,本来就不守妇道,按理说按照我们岁同乡的规矩,是要浸猪笼子的!这些年,仗到陆兴得才过了好日子!你说,她一不守妇道,二还非说那些土本来就是他们屋头的。凭啥子她不该死?!”
妇人说得头头是道,众人频频应和。
“就是!”
“她蒋霜疑也该死!凭啥子她能安安生生的活在世上!”
乡民怨气极重。
温丽湘不经蹙眉,微微转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