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海那天,我早上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窗外的海棠花含苞欲放只待一场初雨,一切都是充满希望的样子。
父亲一早就去吉星号上打点了,母亲收拾完大包小包的行囊正背身坐在院门前发呆,她一直没有叫醒我,大概是希望我一觉睡过头去就不用随他们出海了吧?
爷爷见我走出房间时故意咳嗽了两声,母亲听见了,匆匆起身假装忙碌着将大小行囊装车,她一声不吭,甚至没回头看我一眼。
母亲的心思我自然是知道的,但事已至此,已经没有任何事能阻挡我向大海进发的脚步了,所以我假装视而不见,美滋滋地上了船。临行前爷爷嘱咐我将项链随身戴着,他说大鱼是北溟的神,会庇佑我平安。
这次远洋,船上一共就六人,除了我们一家三口外,还有同村的王二狗和邻村的李大福、李小福兄弟,他们都是父亲雇来的帮工,都约莫十六七岁的样子。
大福是三个小工里年纪最大的,身材有些微胖,说话大大咧咧,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他的弟弟小福年纪最小,虽是亲兄弟,但无论性格外貌都与他哥哥截然相反,总是怯生生地笑,很少说话。
至于王二狗,我的二狗哥哥,他绝对是除了家人之外与我最亲近的人了。
二狗哥家境贫寒,自幼没了父亲,据说母亲王阿娘曾在市集的医馆帮过工,后来没了丈夫,便带着襁褓中的他辗转流落至渔人村,靠着给乡里乡亲们瞧病的营生将他拉扯大。
虽然命运对他有些残酷,但二狗哥却选择对世界温柔以待。
从小我便喜欢追在他身后,他和村里别的大孩子不同,总是体贴又耐心,从不嫌弃我这个淘气的拖油瓶。
二狗哥很聪明,时常会获得父亲的赞许,有时大福哥会故意挑衅,他却总能三言两语就能怼得大福哥哑口无言。父亲将他视作自己最得意的徒弟,但我想,他或许已经把父亲当做了自己的爹爹,所以才会像对待亲妹妹一样悉心待我吧?
一入雨季,海面便时常会笼罩着层层雾气,难辨方位,而北溟的洋流也会变得杂乱无章,不易找寻鱼群的踪迹。因此渔人们几乎都不会选择在这样的时机远洋,只有像王二狗和福子兄弟这样没太多经验的小伙子才愿意出海,他们主要目的不是为了工钱,而是做学徒、攒些本事。
父亲测算了风向确定了航路,最终将此次远洋的周期定在了二十天左右,出发时父亲特意绕岛一圈,让我第一次得以从海上观瞻日月岛的全貌。
日月岛比我想象中更加宽阔,直到第三天清晨我们才结束了环岛行程,随后,从北望大峡谷出发,我们一路向北全速航行了六天六夜。
这六天,我们运气极好,晴空碧日、万里无云,让大家的心情也随之明媚了起来。
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一路上除了那些我从未见过的绝美景色,还有许多富有挑战的趣事。白天,我与两个小哥哥一起跟着父亲学习各种各样的航海技能,晚上则坐在甲板上向母亲讨教观星之术,天之大,海之阔,我越是了解得多便越是意识到自己的无知,这让我既兴奋又敬畏。
尽管海上物资匮乏,母亲每天总能变着花样为我们准备好美味的饭菜,那短短一周在海上的时间大概是我人生中最开心的日子了,现在想起来,依旧觉得梦幻得有些不真实。
出海七日后我们终于抵达了北溟腹地——这里有着最为丰富肥美的鱼群,但有能力寻至此处的渔人却并不多。
这一天,刚好赶上了我的生日,春分。
跟往常每年一样,春分前夜,又下了一场冗长的雨,北溟的雨季总是如约而至,从不早一天,也不晚一天,湿润的海风吹拂,很是舒爽。
带领我们顺利抵达目的地后,父亲并没有在我们面前展露出半点得意的神色,反倒变得异常严肃起来,他提醒我们水域之下全是乱流,天气也将变化无常,渔船已经到了北溟中最最危险的地方,所有人必须小心行事。
父亲一番话让大家都认真谨慎起来,只有我看着海天一色风平浪静的样子,根本没将他的话放在心上。
鱼群并未让远道而来的我们等待太久,大概只过了半日,时至傍晚,船尾的鱼铃便开始一声接着一声响个不停。随着声音愈发响亮急促,父亲紧皱的眉头终于逐渐舒展,父亲见过许多大场面,他只是因为可以尽快带我们离开这个危险之地而松了口气,但对于我、王二狗和大小福来说可就不一样了,这一网子上来,不知要捞起多少从未见过的稀奇宝贝,我们四人着鱼铃手舞足蹈,只等父亲一声令下,便要上手起网。
海神啊,海神…
我辈怀着谦卑之心,向您俯首叩拜。
一拜,百川归零,
二拜,烟波万里,
三拜,风和日丽,
四拜,鱼虾成群。
您的子民虔敬而来,诚乞您一抔泽饮…
这是渔民们在起网仪式开始前要唱的歌,只是我们等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