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听到布耶尔对石板上的祷文的解读之后，道格拉斯以为这处地宫的作用是古文明人朝觐神明的神殿。
但真正下到地下，又在布耶尔的帮助下清醒了神智，本来笃定的结论开始被所见的事实一点点动摇：
没有宣扬神明伟大与文明永垂的典籍文书，没有彰显信仰虔诚的神台圣像，甚至连石壁都是不经打磨的，没有一丝一毫凿刻绘画痕迹的粗糙，除了基本生活用品和一些明明正常至极，在此处却有些难以理解的器物，别无他物。
整个地宫更像是一座容纳难民的贫民窟，这里肮脏、简陋、逼仄黑暗，让人疑心这个星球的人民是不是经历了什么惨无人道的屠戮或者轰炸，所以迫不得已从地上转入地下苟且偷生。
道格拉斯和布耶尔排查了所有的房间，最后不得不承认，这座地宫里所有房间均属于孩童，没有任何成年人生活过的痕迹，他回想起布耶尔之前在岔路口右侧的房间里的行动，这时恍然明白了她的用意：木车的所有尺寸都都适配于身高150公分左右的人类使用，布耶尔看出了这点，所以起了疑心。
可什么时候，一个已经进入星际时代的文明才会让繁衍生息的后代屈居于阴冷黑暗的地下呢？以及，最为重要的是，既然曾经存在，那些孩童又去了哪里，是离开了吗？还是殒命在了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
“到底是避难……还是……”
道格拉斯心中隐约有了一些答案，哪怕他的内心莫名叫嚣着抗拒着，让他难以理清思绪，将这样的可能性盖棺定论。
在人类社会的通性，特别是宗教社会中，孩童因其不通世俗而被认为拥有纯净的灵魂，又肩负着文明未来，按理说基于此等原因，大多数社会在危难之际，都会选择庇护文明的火种，优先救助孩童。
但人性复杂，在基因深处潜藏的原始欲望作祟下，一部分人也会选择残忍的摧毁其被视为“纯洁”的生命与灵魂——即使是已经能实现星际旅居的高等文明的历史中，人类的残暴在后代身上应验的事情也屡见不鲜。
而一旦与神明扯上关系，最容易联想到的结果……就是献祭。
布耶尔静静的注视着掩面的青年，好似看出他心中所想，她的语气平稳而温和，在昏暗而沉闷的地下空间里，仿若春风拂面，悄然无声的拂去他心头再次躁动不安的焦虑：
“这里没有任何有关信仰的痕迹，也许并非宗教场所，至少不是真正的那一个，”她摇了摇头，道格拉斯看见她的脸上带有一种类似于旁观者的清醒，“人类因智慧而获得有别于其他动物的高级情感，而情感则天然追求仪式，所以人造的万物必存在它的意义。”
是了，道格拉斯恍然，毫无信仰痕迹，是最初也是最难以解释的疑点：
要知道，范格列西-Ⅳ之所以吸引学者与游客，就是因为古莱文兰德文明拥有漫长且完整的，以“神明”为核心的政教合一的社会模式，是最为经典的人类朴素自然科学与神秘学的研究模板之一。
这个文明的信仰体系极其完整而自洽，一切仪式都具有它所对应的经典、祭品与神学艺术创作，如果这里真的是献祭孩童以求神明庇护或者赦免的场所，不可能像如今呈现在他们眼中的这样破败而空荡。
暂且放弃献祭这种毛骨悚然的想法，可若是庇护之用，又有更加不可置疑的驳斥论据：莱文兰德的信仰是对鸟类的信仰，他们对天空极其崇拜，甚至到了狂热的地步，更何况在技术达到了星际航行的程度的时候，将孩子送入可以称作“粗制滥造”的地宫……除非当时的莱文兰德人精神状态普遍不太正常。
……倒也不是没有可能，也许考古学家们还是低估了「大崩溃」对莱文兰德文明的影响。只是如果将庇护作为回答未免过于累赘，比起适配迷题，更像是单纯的捡了个常规的答案做填充，充满了莫名的别扭之感。
除非……
道格拉斯小心的斟酌词句：“你是说……以石板的内容所述为依据的话，这里不过是掩饰其真正的目的的表象，实则暗藏玄机，另有向下的通道？”
布耶尔再次摇头：“如果此处是为了掩盖，又为何在入口处就写明了应该被掩盖的功用？岂不是自相矛盾了吗？”
看见身边人类青年紧缩的眉头，布耶尔忽然提出了一个看似十分跳跃的疑问：“或者，道格先生有没有设想过，他们已经不具备离开星球的条件、意愿或能力？”
布耶尔提出新的观点时，此时他们已经离开大厅，进入地面第一层房间连接的廊道进行探索，看看会有什么新的发现，长生种小姐翠绿色的眼眸在强光手电筒的照耀下显得极浅，令人难以看清其中的情绪。
空气沉静了一会儿，布耶尔突然语出惊人：“比如说，文明倒退，或者是异教入侵，甚至是两者皆有。”
文明倒退可以理解，毕竟「大崩溃」对莱文兰德文明的认知造成了毁灭性的打击，但是……异教入侵？
道格拉斯翻来覆去都没想到布耶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