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身打扮,不好瞒金治财。
我点点头,“如此方便。”
照身帖是让他帮我弄到的,他自然想到了我要女扮男装的事,也就没再说什么。
他对面坐着一个六十多岁的干巴瘦老头,留着山羊胡子,脑后垂着一条花白的辫子,靠在软榻里,喝着茶,吃着点心,看起来状态松弛又悠闲。
老头背后还跟着几个伙计。
我一眼看出来,那几个伙计身上穿的可都是昂贵的水貂皮,还是纯黑的,没一根杂毛,一看就暖和得不行。
而那老头敞着披风,里头穿的衣裳上面织的纹样,是几乎与黄金等价的缂丝!
有钱啊,真有钱!
这样的大主顾,要是稳住了,往后我还愁没有源源不断的大洋进口袋吗!
我从前在书寓里接待客人,沈氏寓在江城是数一数二的风雅场所,来的客人通常也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非富即贵。
可连伙计都这般富贵的,我真没见过!
大厅中央放着一张八仙桌,桌上摆着一个青花瓷双耳瓶。
估计就是今天难住金治财的东西了。
老头嘴上叼着个旱烟袋,磕了磕,似笑非笑的,“金老板,要是实在看不出来,也别强求,咱们今天可以先封盘,等回头金老板养好了精神,咱们再约……”
“斗口”时其中一方看不出问题,又不肯认输,也可以先要求封盘,改日再继续。
不过要求“封盘”的话,得拿出点诚意,白送对方一两样好东西。
“斗口”斗输了不丢脸,封盘也不丢脸,可问题是,对方是有合作意向的外地客商,这盘一封,恐怕这块肥肉就要落入别人口中了。
到时候损失了大生意不说,整个“财记”在江城的脸面,还往哪儿搁?
金治财赶紧推了我一把:“我这……这年纪大了,眼神不济了。这不是,我这小兄弟来了,且让他再瞧一瞧。”
老头显然没把我放在眼里。
但金治财既然这么说了,他也就低头摸了摸山羊胡子,起身做了个“请”的手势。
我凑过去,从旁边拿过白棉布手套戴着,然后捧起双耳瓶仔细端详。
这只花瓶有将近两尺高,广口细颈,双耳做成了羊角造型,瓶身线条流畅,圈足浅宽,上面绘的是回首四爪龙纹,底下有缠枝莲的纹样。
瓶身的浮光和釉色都很自然,釉面硬且厚,浓度很高,釉色沉郁泛青,钴料能看出来明显的层次感。
这是很有年代质感的东西。
我把花瓶翻过来,看瓶底,细白的砂底,质感温润如玉。
这是典型的麻仓土烧制出来的青花瓷。
细嗅气味,是那种悠远又有沾染了淡淡人气的感觉,沉淀的年代气息笼罩在人间烟火气当中,应是元代青花,且是相当少见的传世之物。
我把花瓶翻来覆去的看了好几遍,可从外观上,怎么看,都觉得这只花瓶,应该是真品才对。
这老头拿出来“斗口”,他的目的是要做生意,不是来砸场子的,不应该拿真品出来才对。
我再拿到鼻端,仔细嗅了一遍瓶底的气息,再嗅嗅瓶口,忽然意识到有那么一丝不对劲。
瓶口和瓶身的感觉,不太一样!
我心里顿时有了计较。
这双耳瓶的瓶颈不大,男人的手显然伸不进去。
但我手腕细,手小。
我从怀里摸出一条轻薄的丝帕,包在手上,然后稍微收了下手掌,就像戴镯子似的,把手伸到了瓶口里面去。
在瓶身与瓶颈交界的位置,果然摸到了细细的一圈凸起。
我借着丝帕包裹,又费了点力气把手抽出来,这才放下花瓶,点点头。
“老先生这花瓶,做得很有讲究。”
金治财听我这么说,急着问道:“你真能看出来?”
我也不急着说结论,先问道:“这位老先生是打算来收点好东西回去是吧?我手上刚好有几样东西要出手,行情价,不玩虚的。若是今天斗口我能赢这一局的话,老先生能不能优先看看我的货?”
金治财一看连忙说道:“这可是贵客!何止是几样,就是几十样,也不成问题!你要是今天能赢了这场,他不要的话,我高价收!我上次说的三件诚意,也不要了,能卖多少钱,都算你赚的!”
看我还没急着开口,金治财又赶紧说道:“还有那个,你上次托我办的另一件事,也办好了,我这就让伙计给你拿过来!”
他急着想赢这场。
他马上招呼伙计,果然,伙计从里面的厢房把照身帖拿了给我。
姓名,沈竹微。
年龄,二十。
男。
很好。
我把照身帖收在怀里,躬身一揖,“多谢金老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