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挛鞮赤珠,我生来就是挛鞮氏的公主。
因为我父亲是大夏的单于。
单于这个称呼代表着天之子,代表着大夏部族之中无上的威权——因为是天之子,可与日月神比肩,象征神的意旨与号令。
这个简单却又尊贵的二字音节,是我最早学会说的话,因为所以族人都如此称呼我的阿父。
我的阿父名为挛鞮稽粥,他被所有族人尊称为老上单于。阿父从英明神武的祖父手里接过单于之位,是族中至高无上之人,也是我一直仰望且钦佩的无双勇士。
我的阿母出身高贵,容貌姝丽,与人为善,处处都堪称完美,被无数大漠儿郎心悦。
她本不该做阿父的大阏氏,因为她是阿父上一任大阏氏的亲妹妹。
亲姐护佑,姓氏高贵,家财丰厚,她成了当之无愧的大漠明珠。
——不错,大漠明珠的称呼在属于我之前,一直都被我的阿母据有。
仔细想想,这个称呼似乎不止代表着光鲜耀眼,背地里好像还含着那么多那么多的垂涎注视。
——可惜那时的阿母不懂,连我也是在很多年之后才明白过来。
我的阏氏姨母为阿父生下了军臣阿兄。军臣阿兄是我的二哥而非大哥,这意味着他不是阿父最年长的儿子,而是充作长子备份的第二子。
第二子与第一子之间隔着多遥远的距离,明眼人都看得分明。
但这个距离是可以消弭的。
消弭的方法也很简单。
那就是杀了大兄。
那时候我尚未出生,自然无从得知这其间的血雨腥风。总之,大兄死了,二兄赢了,军臣二哥成为了新的继承人,大夏的左屠耆王。
屠耆即是贤,左屠耆王即是太子。
虽然我的阏氏姨母生下了不止一个儿女,但很不幸,除了军臣二哥之外的所有其他孩子都死去了。
罪魁祸首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奈何姨母力有不逮。
贼人千年做贼,却很难千年防贼。失去长子的宁於阏氏拼了命也要报复姨母,姨母接连丧子丧女,终于走上了与宁於阏氏互相报复的道路,对她的幼儿同样手起刀落毫不留情。
最终这二人走向了两败俱伤。姨母除了军臣二哥外没旁的孩子成活,宁於阏氏也只剩三哥伊稚斜和五姐拂露平安长大成人。
最终应当算我姨母赢了罢,毕竟宁於阏氏死在姨母前头,再无力阻止姨母将我阿母送来单于阿父身边做大阏氏。
哪怕阿母已经同一个小部儿郎成亲数载。
破人家门,强夺妻产,这种事若落入汉国人眼中,不知他们可觉得正常。
可在我们大夏,这一切都正常极了。
我阿母的上一任丈夫生得俊俏,并不算十分勇武,因此十分轻易就死在了劫掠财货袭扰边郡的战场上。单于阿父为他收敛了尸骨,依照我大夏惯例,他的财货妻子就都该由单于阿父依数继承。
哪怕自始至终都是他依附于我阿母。
那人甚至算不上我阿母的夫君。
但阿母的潇洒是依靠姨母才得来,所以一旦姨母要将阿母以及阿母帐下的一切财货都送给单于阿父,以此为代价换得阿父保军臣二哥为下一任单于时,阿母丝毫没有拒绝的余地。
阿母携财货无数,风风光光嫁给了单于阿父。不久后,姨母撒手人寰。
那时,宁於阏氏已经死了快一年。
她们二人究竟谁赢了?应当……是我的姨母罢?
就这样,死去的人尘归尘土归土,将那些苦怨仇恨一并带进坟墓,被泥土掩埋后又被时间消解。
待到我出生时,阿母、阿父以及军臣二哥,已经成了和睦的一家人,将三哥伊稚斜彻底排斥在外。
所以我一出生就是众星捧月的小公主。
后来我知道了,阿母其实既爱我又恨我,单于阿父最欣喜于自己老当益壮;二哥狠狠松了口气,庆幸我不是个男孩;三哥则只报以一声冷笑。
但彼时年幼的我对这一切一无所知,只是在亲人的宠爱下无忧无虑长大。
我出生那年,东南边来了个名叫陶青的使者,要缔结夏秦之和约。
东南边那里,或者说中原之地,实在是乱了很多很多年,时强时弱,对我大夏却是始终如一的不善。
赵国的李牧颇为难缠,后来的秦将亦是难以击溃的劲敌。在长者的口口相传中,名为蒙恬的秦将堪称超绝骁勇,对我大夏催逼甚重,也让秦蒙在漠北威名赫赫。自蒙恬之后,我们大夏人人皆知南方秦强,称南地也多呼秦土。
可强秦很快便没了,中原之地陷入内部纷争,我大夏由此得到发展喘息之机。
虽然传来草原广漠的消息总是颇滞后,我们毕竟还是知晓了,取强秦而代之的新国,国号为汉。
汉是远远比不上强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