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捷清楚地记得,她们姐俩上大学全村高兴得像过大年。1977年12月10日,学校敲锣打鼓送来北京大学录取通知的时候,全村的人都特别高兴,生产队长请示大队专门安排队里炸丸子,分给各家各户,除每家分了几斤猪肉外,还在场院支了个大锅煮猪下水,全村飘着猪肉的香味。女劳力做菜,男劳力喝酒。
队长叫住李捷说:“你到北京后,先去天安门照个相片寄给我们看看呗。要是能看到国家领导人,就给他们说说,什么时候吃饭能不要粮票了,我们也想去北京,到你上学的地方去看看。”
村里,个子最高的一个大哥说:“问问他们什么时候穿衣不要布票啊,我的个子这么高,布票也和你们一样多,太亏了。”
村里妇女主任搂着李捷说:“别听他们瞎咧咧,咱去了就好好上咱的学,将来找个好女婿,留在北京。”
以前没有人给李捷说过这样的话,把李捷羞了大红脸。
姥姥在家里一遍一遍地说:“咱家出了一个女状元,出了一个女探花。”
自打两个女儿接到入学通知,王一敏却表现得心神不定,一会趴在柜子上写东西,一会起来翻箱倒柜也不知在找什么,一会又把刚写好的东西撕碎扔到锅底下烧了。
在爸爸忌日那一天的12月29日,妈妈带她们姐俩到了西南地里,烧掉了一张从小学生练习簿上撕下来写满了字的纸,又烧掉爸爸的一条毛围巾。并且让她们俩发誓,好好学习回报社会、回报父老乡亲。
妈妈又老生常谈地说:“如果不是新社会,咱们孤儿寡母早就饿死了,你们也早就卖给人家当丫鬟、当妾去了。”
妈妈永远是以一种忆苦思甜式的方式教育她们。
李捷知道吞噬爸爸那口井早就不在了,埋爸爸坟头平整土地后也找不到了,妈妈每当逢年过节、清明和爸爸忌日都会悄悄带着她们来这里祭祀爸爸,这几年妈妈从来不当着她们几个孩子的面哭,但每次祭祀完的第二天,妈妈的眼睛就会又红又肿,她们姊妹几个就会在那几天格外的听话,不吵不闹,抢着干活。
这次她扫了一眼妈妈烧给爸爸的一张小学生练习簿的纸,原是苏轼写给亡妻的《江城子· 乙卯正月二十记梦》。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唯有泪千行。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
自己和姐姐都考上了大学,妈妈用这首词来作为说给爸爸的贴心话,李捷用手背一次一次擦着双眼。却怎么也擦不干,妈妈搂起她和姐姐,放声大哭。
她们娘几个回来,姥姥拿出李捷的内裤在两边各缝好了两个小兜,姥姥告诉李捷说,“走的时候把40块钱就装在这里,一边各装20。你走的那天早上再换上,等装好钱我再把兜上边的口缝上,你到学校用的时候再拆开,不用就不要拿出来。”
是从单县坐汽车去济宁再从济宁倒汽车去兖州。还是骑自行车直接到兖州,邻居们也都七嘴八舌地出主意,学校和村里也都说想送。王一敏却说:“已经够麻烦大家的了,她们都长大了,我和她姐去送就行了。”
走的前天晚上,邻居们一会这家送几个煮好的鸡蛋,那家送几个白面馍馍,也有送枣的,送花生的,家里来的人像走马灯似的。
李捷给妈妈和姐姐说:”明天咱们一早走,要不,太麻烦大家了。你骑上向你同学借的那一辆自行车,妈妈骑咱们家的,咱俩换着骑,妈妈带着行李。中午就能赶到兖州火车站,你们看着我买上火票就回来。下午还得骑4—5个小时呢,一定要赶在天黑前回来。我听同学说了,晚上11点才有开往北京的火车呢。是上海到北京的12次火车。“
李敏说:“没事我们多陪你一会,我开学还有半个月,从单县到济宁有长途汽车,听说一下汽车,站前就有接学生的车。你第一次出远门我们都实在不放心。还听说有买女孩子回去当媳妇的。”
李捷抢着说:“人只要不贪心,不想占别人的便宜就不会被骗走。你和妈妈就放一百个心,哼,我卖他们还差不多。如果我都能被卖了,这大学我还有脸上吗?”
1977年在正月十五的前一天,2月20日一大早娘三个骑着两辆自行车,4个多小时就赶到兖州。
那时候买到北京的火车票需要证明信,李捷拿着录取通知书,马上买到了晚上11点从上海开往北京在兖州停的火车票,并且学生半价只要6块钱,原来打算12块钱的车票,一下省了6块钱,李捷高兴得像个大富翁,看到站前有一家卖羊肉汤的铺,赶紧跟妈妈和姐姐说:“咱们去喝碗羊肉汤暖暖身子也歇歇脚,姥姥在提包里给我装了不少干粮。“
她说:“穷家富路,好像我有多大的肚子似的,咱们吃点我也轻巧点。吃饱喝足了我在候车室等着,我刚才看着那里边有炉子,还暖和。“王一敏说:“乖乖说的对,咱们娘三一起吃顿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