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酒过三巡,歌舞已经过了几轮,宾客谈笑之声不绝,厅外胡腾儿击节而舞,正是全场气氛最热烈的时候。明霭之拿起桌上金杯,随着节拍起舞,扭身旋转,袍袖翻飞,绕场半圈后至沈姨父身前,敬酒道:“今日欢宴,全家团圆,尤以你家双喜临门,为席中之最,郎君满饮此杯,由你起令吧。”
沈姨父含笑与明霭之对饮,而后离席下场与明霭之一道起舞。
接下来依次是明六舅,姚令圻。
明伯煦见长辈兴致极好,也举起酒杯,随之进场舞蹈,继而一个接一个,张大沈二沈三明四姚四,还有卫三,全场儿郎都上场跳舞,连五岁的明承秀也扭着胳膊载歌载舞去了。
卫牧饮了不知多少酒,此时反手叉腰像一弯新月,和明伯煦相互应和,抖肩展袖,动作大开大合颇具美感,跟随节拍忽而急促忽而放缓,比厅外胡腾儿的舞步不逞多让。
一伙郎君们醉得东倾西倒,步伐却忙而不乱,尤以明霭之最厉害,能连转十几圈。
明娥已有些薄醉,面色绯红,眼睛也半阖着,离席坐在她旁边耳语:“其实我觉着卫三还行,家世低些也好拿捏,有阿爷保着你们,他既能打仗又会钻营,比你姐夫还强哩,来日少说做个五品官,若有好机遇,更是不可限量。再说这副皮相生得也好,你就一点也不心动?”
“舅舅喜欢的儿郎不会差的。”姚宝瑛自饮一杯,扭头似笑非笑眨着眼睛看她。
明公是为了姚宝瑛吗?或许不一定。
明公膝下只有明伯煦一个儿子,战场上随时有可能马革裹尸,而明家作为军事贵族已有五代,如果明伯煦意外断代,明家的人脉和势力平安传袭到明承秀需要近亲叔父们的保障。
明仲熙就是这个保障。
也许卫牧也是这个保障。
不然明霭之何至于三番四次把卫牧往姚宝瑛身边推。
卫牧看她,如同猛兽凝视猎物,那眼神像鹞鹰捕兔,猞猁追鹿。未婚且家世不错而又名声不大好的姚宝瑛,像一只新鲜肥美的肉包子,卫牧就是观望之中的一只鬣狗。如今与敬国公有亲的人家必定都是不敢娶她的,今上高压之下的世家们更不会考虑她,这就不剩几家了。
凭什么呢?就因为齐三郎虚无缥缈的喜欢和一场闹剧,她就失去了婚姻价值,庶族出身没读过书的卫牧,她弯不下这个腰!莫说姚令圻肯不肯同意,姚韶泉下有灵难道就能安稳了吗?他们可是大周开国来头一家的父子皆进士!
姚宝瑛也不服气的。即使半年前她从未想过要嫁进什么勋贵人家,可她不服自己莫名其妙失去了价值,就要去接受这种结果,莫说是亲舅舅,亲阿爷都可以随时舍弃儿女,汉高祖早已经开了好头!
既然别人给的都不坚牢,她宁可不要!
明娥笑着摇摇头,为她斟满一杯美酒,轻轻靠在她肩上,用只有二人才能听见的声音说道:“大娘,你心气太高了。不过这有什么,我又何曾是肯向命这个字低头的人?”
姚宝瑛笑着自饮一杯,又敬明姝。
不知道台上锦帽彩衣的胡姬转了多少圈,更不知道歌舞不息的一群郎君们要跳到什么时候才尽兴,在震耳的乐声里,明姝也有些不胜酒力,趴在姚宝瑛耳边问她:“你打算什么时候挑个好郎君成婚?”
姚宝瑛侧目去看明姝,她一双秋水似的杏仁眼正不住去看场上舞蹈着的沈文狸。两相缱绻,眼里的爱意是怎么也藏不住的。这样动情的眼波流转,只出自爱人的眼眸。
“我不想嫁人!”姚宝瑛高声回应道。
她不比明姝无父无母孑然一身,却又众星捧月般长大,来去无甚牵挂,只要一个知心合适的郎君就好。若来日姚令圻再看好了人家,为了姚家,还会遣她去嫁的。可是现在,她不想委屈自己!
明姝没有听清,只是看着姚宝瑛笑得眉眼弯弯的模样,又给她倒了一杯酒。
密集的鼓点,清脆的筚篥,热烈的胡旋舞,香醇的羊羔酒,能掩盖世界上的一切不开心。
于是,醒时同交欢,醉后各分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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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宝瑛细细打量跪在厅堂中的丫头,虽说年纪不大又枯瘦,可也是杏脸桃腮,一双大眼睛能占半张脸,看得出是个灵巧的小美人。
此时附身惶恐不安,衣衫既不合她的身,鬓发又蓬松,哭得可怜,又不敢放声。
梧桐道:“我打听得了,这丫头叫桂子,是明四郎房里的,说是长得最标致,只是惯会勾引人的,郑娘子嫌她教坏了郎君,又害怕伤了和明四郎的母子情分,这才找由头打发出去呢。”
桂子虽害怕,也不免为自己分辨两句,声音细得像蚊蝇嗡嗡:“奴,奴婢没有……”
姚宝瑛听不清楚,无奈道:“你大点声,我听不清楚。”桑柘也在一旁劝:“既来了姚家,往后就是娘子身边的人,只要你忠心做活,自有你一碗饭吃。”
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