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在身边呼啸, 好似死去的冤魂哭嚎。
瑞安伏在马背上,一鼓作气冲进灯火通明的城堡。他几乎是从马上滚落下来。
守夜的人们发现这个少年全身冻得僵硬,脸色惨白, 俨然一个刚经历过极度恐惧的可怜鬼。
一个卫兵半扛半抱着他冲进室内。罗南德总管与法雷亚伯爵正在火炉边交谈。火光将他们的下颌与胸膛映照得一片光亮。
在热水与毛毯的关怀下, 瑞安终于从冻僵的状态里恢复过来。他大口大口地喘息, 颤抖着抓住法雷亚·伊尔兰伯爵的衣袖, 失声喊出:
“老爷!死人复活!”
男人们的表情霎时凝肃起来。守夜的妇女们放下编织缝补的活计。人们都汇聚到这房间来。蜷缩在摇椅上的老妈妈惊醒过来,枯树皮般的手指颤巍巍地摸索着空气。
“法雷亚、罗南德……”老妈妈沙哑的声音如同梦呓, 却在寂静的冷夜里格外清晰,“别去北边,快回来!那里很危险……死人复活了!回来,快回来……”
一片死寂里, 壁炉里的柴火发出哔剥细响。法雷亚起身走到摇椅边, 俯身替老妈妈重新围上毛毯,蹲下来轻轻摇起摇椅。
摇椅晃啊晃, 魇住的老妈妈重新合上双眼,回到安宁的梦乡。法雷亚伯爵这才转头看向呆愣的瑞安。他戴着的单片眼镜反射着光, 涂满了火焰的红色。
当他将眼镜摘下来, 随意擦拭了下, 瑞安才感觉那个熟悉的,脾气温吞又反应迟钝的伯爵大人回来了。
伯爵朝他笑了一下,带着安抚的性质, 声音有一种令人平静下来的沉稳。
“别着急, 慢慢说,孩子。把你听到的、见到的, 都说出来。”
瑞安的神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抚摸过, 镇静下来。事实上, 伯爵也正在抚摸他乱糟糟还沾着稻草的短发。
他定了定神,说:“我今天特意在深更半夜才摸去谷仓和那个流浪儿见面。我给他送了水和食物,他终于肯告诉我南边到底发生了什么。他说,南边打起仗死了好多人。尸体通通都被丢进水里。可是没几天,村庄里的渔民发现这些死人回来了。他们……他们爬上了岸!”
“死人复活?!”罗南德脸色大变,“法雷亚,这不就和那时候一样——”
年纪小的瑞安不知道往事真相,茫然地看着陡然激动起来的罗南德总管。年长一些的男人却都吓得脸色发白。妇女地握住双手,闭眼喃喃祈祷。
“和二十多年前一样。不同的是,那时死人从北边来,现在死人从南边来。无论从何处而来,我们都不能就此抛弃家园。”法雷亚伯爵说,“轻点声,罗南德。你会吵醒图娅妈妈。”
他安抚似的拍了拍老人的手背。老妈妈在睡梦里咕哝几声,再次响起轻微的鼾声。
法雷亚站起身来,重新戴上单片眼镜。或许是逆着光的缘故,瑞安看见他的眼神深沉晦暗。
“给我备马,我要立刻赶回王都。”他说,“伊莉丝有危险。”
……
惨白的月光洒落大地。
皇后站在窗边,望向对面的宫殿。她一动不动,身影宛如凝固成石像。
对面是皇帝的寝殿。树丛掩映下,显得格外的庞大、阴森。
丹弗斯女官在她身边轻声呼唤:“殿下。”
“丹尼。”皇后没有回头,依旧望着月光下的皇帝寝宫,“陛下吩咐近侍今晚将亚特兰那位公主带到自己的寝宫里。”
丹弗斯女官默然。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帝国的婚姻只承认一夫一妻,对吗?”皇后几乎是带着刺伤自己的快意在说,“可他是皇帝,只要他想,他就可以把侧室养在皇宫里。他会给那个小姑娘什么封号?亚特兰伯爵夫人?”
灯光将她的身影轮廓投落在玻璃上。皇后似乎盯着倒影里自己模糊的脸庞轮廓入了迷。
弗莱明帝国并不是从一开始就完全遵循一夫一妻婚姻制度的国家。帝国的一些边境行省还在实行老旧的侧室制度——丈夫不收取侧室的嫁妆,生下的孩子也归侧室家族所有。如果丈夫是领主贵族,他会力所能及给与侧室生下的孩子封号与领土。追根溯源要来到更加古老的走婚制度,那是女人还能当家做主自立门户的时代。
即便是王室,在很长一段历史里,为了开枝散叶,将血缘里传承的魔法继承下去,也默许过侧室的存在。
“…伊蕾娜才是最聪明的女人。”皇后喃喃道,“她一无所有,可皇帝永远不会忘记她。葛罗瑞雅到底从哪里带回来这个女人?那头金发和绿色的眼睛,她绝对不是科尔克拉夫能生出来的女儿。”
“那个女人早就随着死亡灰飞烟灭了!您才是最完美的皇后。”丹弗斯女官斩钉截铁地说,“您才是帝国最高贵的女主人!”
皇后笑了一声。
“我是整个帝国最高贵的女人。我也是一个丈夫从未爱过的妻子。”皇后说,“那些光芒曾经遮掩我的女人如今不是死去,便都一无是处。葛罗瑞雅已死,瓦罗娜是个空有美貌的废物,毫无胆识。我凭借着自己的智慧与手腕坐到今天的位置上。每一步都按照我设想的在进行。我还有什么伤心事?”
她喃喃着,指尖从眼角抹下一滴泪。
“我为什么还会伤心?为什么还会落泪?”
皇后问丹弗斯女官,更像是在问自己。
“我在遗憾什么?”
皇后闭上眼,拒绝了丹弗斯女官的搀扶。好半天,她才睁开双眼,眼神恢复清明冷静。
“我是该遗憾,因我永不满足!”皇后冷声说,“还没有结束。我还没有成为皇太后,我的儿子还没有加冕为皇帝。”
她冷蓝色眼中腾起燃烧的欲.望火焰,那是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