缓向摘星楼下走去。
此刻天光向晚,冬日的阴云沉沉地压在西方的天际。钟秀踏下摘星楼的最后一级台阶后抬眼望去,正见几点稀疏的星子在流转聚散的云翳之间隐现不定,犹如荒野间倏忽明灭的鬼火,在夜风中渗出丝丝缕缕的透骨寒意。他略显怔忪地驻足了片刻,却终究不曾回首,而是缓缓地走入了周遭渐起的夜雾之中。
身后摘星楼的高阁檐宇之间,不知何时便有一道身着广袖华服的身影出现在了阑干之内。陈定澜若有所思地以指节轻叩着阑干,目光蜻蜓点水般远远地落在了钟秀离去的方向。
夜风倏忽而至,吹拂得她的广袖翻卷如流云,而其上绣着的鸾凤便也好似振翅云间,鲜活欲飞。
“殿下,银丝炭已备好。您……”
陈定澜闻声回首,见枕月已为楼中添置了炭火,正犹疑不定地立在门边,便也轻叹一声,举步回到了楼中:“无事,孤还未看完这几日的铜箧文书,你且退下吧。”
——
这一夜的洛都也无星月,过了酉时,天色便已黑透。如今洛阳宫的凌霄台四周已是松柏遍植,台上宫室中透出的明亮灯火便也笼罩在了这片深浓的树荫里,倒愈发衬得夜色朦胧难测。
“今夜召几位前来,是为议定一些事务。”
待一行回京述职的臣子在内侍的引领下步入殿中后,姜昀便也暂且从案牍之间抬起眼来,向众人微微颔首。
几人依例行过礼后,姜攸宁便率先开口:“臣受命往返于东豫州、司州各新政郡县,今日傍晚时分将将入京,不知陛下入夜相召,是以匆匆赶入宫中。若有失仪之处,还望陛下宽宥。”
“无妨。诸位皆自青、冀二州或南方边境入京,不妨便说一说,近来各位治下的州郡情势如何。”姜昀说到此处,便已率先看向了方才开口的姜攸宁。
姜攸宁思忖片刻,长揖应道:“陛下,臣近来正与东豫州颍川郡诸官商议施政改良之法,幸而郡中无事牵制,只是南面宁朝那边……似乎又起了内乱。”
姜昀微微颔首,神色不动:“可曾探到更多?起兵的又是何方牧守?”
“据臣所知,是右仆射赵雍与伏波将军赵粲领南阳赵氏的一干臣子自随郡起兵,沿江东进欲取国都。而宁朝的越地诸郡近来似乎也有流民叛乱。”姜攸宁说到此处,不由得暗暗抬眼,打量起了姜昀此刻的神色。
“这样啊……颍川郡未曾受到他们波及便好。”未曾想姜昀只是轻描淡写地应了一声,便转而追问道,“方才元祈所说的‘无事牵制’未免太过笼统,可否详谈?”
姜攸宁仔细斟酌了一番,确认了其间的细微之处后,方道:“回禀陛下,颍川郡时和岁稔,亦未见流民,大体的确可算平安,只是……有时不同族别的百姓之间仍会生出些摩擦,不过官府处理及时,也都不曾酿成大祸便是了。”
姜昀若有所思地一颔首,也不再多问,目光转向了与他一同自关东入京述职的一干官员。
“陛下,”不待其他官员开口,萧望之便已了然地率先上前一步,恭敬地递上一封奏疏,道,“臣先前受命,于太行山以东诸郡县协助扶风郡王主持试行土断检籍,现已厘清隐匿人口约二十万户。此中各郡详情臣俱已在奏疏中言明,请陛下过目。”
姜昀一面接过奏疏翻阅,一面又道:“先前朕曾闻青州边境有流寇滋扰,不知这又是何故?”
“是一些不事生产的丁零人,他们会同青州、冀州、辽东等地的其他各族的流民,原先是在边境之地流窜生事,此后渐渐深入青州,而当地豪强因近来反对土断检籍,亦是对这些人多有包庇。”萧望之垂眸拱手,说到此处后略微停顿了片刻,便又道,“流寇事务大多是由元将军处理,陛下若想知晓其中细节,不妨由元将军解答。”
一旁的元海思忖片刻,却道:“陛下,对于关东流寇与检籍之事,臣有一言,只是未必中听。”
姜昀颔首道:“元将军但说无妨。”
“如陛下所见,土断与检籍虽是利国利民之策,如今尚未彻底推行,便已引得当地豪强生出不满,若操之过急,恐怕终归是物极必反。倘若可以,还请陛下慎重考虑,暂缓检籍一事。”
此言一出,殿中的其余官员大多不由得暗暗地交换了一番眼神:
先前姜昀颁布诏令推行中原之礼仪官制,亦有不少颇有名望的高车旧臣进言反对,却不料姜昀竟未有半分让步,与姜攸宁上下齐心,将态度最为激烈的几名老臣治罪下狱。如今元海又以这等直白的话语进言劝谏,岂非又将重蹈覆辙?
姜攸宁毕竟是知礼之人,听得此言,也并未失态,仍旧垂眸而立听候命令。
萧望之将众人的这等反应尽收眼底,却只是淡淡地垂了眼帘,心下却已笃定了姜昀绝不会拒绝元海的提议——他先前已因改易官制与高车贵族闹出了嫌隙,如今纵然心中不甘,也绝不能再与归附昭国的中原门阀交恶。
姜昀在斟酌许久后,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