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威将军府被红色的饰物装扮一新,门匾、廊柱、屋檐……目光所及皆是艳烈似火的红,和着府内的喧闹,这座宅院自赏赐给现在的主人伊始,其实从未有过这般的生机。
喜堂里已经汇聚了陆氏亲友和前来贺喜的孙吴官吏,他们喜上眉梢议论着陆将军的贤名与功绩,以及这桩婚事是怎样的天作之合,将军日后又是怎样的平步青云飞黄腾达。
而那被众人热议的对象,今日的主角,他伫立在喜堂中央,脸上只是一种平淡的表情,如秋天的湖水波澜不惊。
随着喜婆传话,新娘子到了,他才稍稍抬起眉眼,望着被一群侍婢簇拥站在门外的身影,她身上的嫁衣,又是那样残阳泣血的朱砂红,那么像……
依稀何许光阴,他曾用这双含着凛冽心痛的眼,送走那被嫁衣红成一抹伤的女子。
今夕,是她来了么?
新娘到了门口,新郎却迟迟不作反应,这不禁引得在场宾客一片哗然。站在陆议身旁,年纪上还比他小五岁的堂叔陆绩见势忙小声提醒他说:“伯言,快上去接新娘子啊。”
他恍如梦醒,方觉自己失态,微微颔首,步履轻缓走向门口众人,对中间新娘俯身行了一礼,算作对未能及时相迎表达了歉意。
待他站直了身子,目光渐次上移扫过孙茹的发髻时,他猝不及防地失了神。
海棠。
那是她从郡主府里带来的海棠么?
他无法不去睹物思人,甚至他一瞬的神志恍惚,竟似产生了幻觉,误以为是眼前之人换了模样,一张他最想见到的脸……
“陆议哥哥?”孙茹见他愣神如斯,以为是被自己的妆容所惊艳,便再也藏不住俏丽的笑,“茹儿戴着海棠花的样子你可喜欢?”
新娘问得如此直率,引得身边侍婢皆以窃笑附和。
“呃……”他仓皇回神,笑得不胜尴尬,“喜欢……你戴它很漂亮……”
孙茹低垂下她绯色娇羞的脸:“那…茹儿可以进去了吗?”
陆议轻许,将手中的红绸一端递给她,由她接过便以红绸相连引她入喜堂。
与孙茹并肩走过宾客目光洗礼的一路上,他有心无意地侧目,瞥向她发上的海棠,内心弥漫出一丝无以遏制的苦涩。
是执念也罢,在他眼中能衬得上此花的,这世间仅有一人。
除了她,换作任何人皆是失色。
那人此时应还留在海棠环抱的郡主府中。
她很美,美到春光也形秽。
独坐不知许久,她浑浑噩噩地站起来,毫无意识地走出多景楼,走到院里的一棵海棠树下,停留。
一阵风起,一片花落。
阳光穿过树叶缝隙地洒落下来,她扬起脸,扬起一双眸色迷离的眼,飞舞的落英轻吻过她纤长的睫毛,自她眼角无声飘坠。
海棠最美不过此时吧?
花未落,一段情却已到了尽处。
意识朦胧间,她忽然有些记不得他的样子,记不得他曾在海棠花下说过的话。
那么多年了,那些记忆真的被时光吹去好远了。
她也从未得知,在她出嫁离开这里,离开这些海棠的那天,他亦曾流连于这座空荡的庭院,独自站在她现在的位置,也像她这般抬首望花枝,花落惹情思,一伫便是很久。
建安二十三年,二月二十六。
那是新春之后最近最好的吉日。
也在那天,海棠开至荼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