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安安是被冻醒的,醒来之后有一瞬间的恍惚,不知身在何处。
车内顶灯都关了,只有前方车辆的尾灯,透过挡风玻璃,将车内映得一点亮堂。
陈思源偏过头看她,幽幽地叹了口气:“程安安,你心可真够大的,这种时候都能睡得着。”
程安安扯了扯僵硬的嘴角,将身上的外套拢得更紧些,特意做了轻松的语调,“我名字里有两个安呢,送你一个,保你平安。”
陈思源白她一眼,一时没说话,良久后不轻不淡地接了句“谢谢,你自己留着吧”。
车内就剩她们俩,安静到有些瘆人。
程安安本想再睡一觉,这样时间便能过得快一些,就在她半梦半醒时,听到陈思源幽幽地开了口,“程安安,如果回不去了,你有忘不掉的人或遗憾的事吗?”
像极了临终留言。
程安安打了个寒颤,看向身侧,却只瞧见了一个瘦削的影子,手撑着下巴,微驼着背,完全不是平日张扬舞爪的模样。
程安安默默转回头,学了陈思源的样子,缩成一团,额头抵着坚硬又冰凉的车窗玻璃,面上表情模糊。
陈思源本来就没指望程安安能开口,只是此刻的她太想说点什么,便找了个由头,哪怕身边坐着她的宿敌,她也丝毫不介意。
“我读大学时有个男朋友,学金融的。我们大一时就在一起了,好了整整四年。我们当时说过一毕业就结婚,那会儿我最大的梦想就是嫁给他,当一辈子的何太太。真的,你不知道,我满心满眼都是他,所有的愿望都和他有关。”
故事的开头像极了深夜情感电台的情感热线。
程安安一动不动,安静地等陈思源继续说下去。
陈思源却忽然停住了,哂笑了一声,她没跟任何人说过这段往事,没想到,第一个听到这个故事的竟是程安安,果然是命运弄人。
程安安听到她这声笑,什么也没说,只是转过头看了她一眼。其实黑暗中,什么也看不到,但却又分明能感受到两人四目相对的一瞬间,颇有种前尘往事皆浮云的意味。
“等大四快毕业时,我们开始实习。忽然有一天,他跟我说,他要回申城,我好生气,觉得这么大的事都不跟我商量,他一个人就做了决定,把我当什么呢。可是我爱他啊,爱到失去自我,便跟着他一起来了申城,觉得这样也挺好,只要两人还在一起。那时我们在市中心租了套小房子,一室一厅,亲手布置。那段时间,真的是我这辈子最顺风顺水的时候,有喜欢的工作,喜欢的人,喜欢的城市,连空气都是甜的。”
程安安轻轻叹了口气,她隐约觉得,故事到这,应该要转折了。
每个故事都一样,都在主角自以为完满的时候,剧情急转直下。
果然她听到陈思源在黑暗中再次幽幽开口,“她妈妈来找我那天,我还在出租屋里准备晚饭,炖他最喜欢吃的牛腩萝卜汤。一开门,我就知道那是他妈妈,他们长得可真像。其实都是些烂俗的情节,跟电视里演的差不多。那时我才知道,他们家有钱,做出口贸易,连婚房都准备好了,大平层,可这些他从来没跟我说过。那天临走时,他妈妈从包里拿出一张卡,扔在了桌上,说这是对我的青春损失补偿费。”
陈思源以极其平静的口吻说到这儿,连心跳都平缓到像在说别人的故事,但她永远记得他妈妈手上那只大到夸张的钻戒是怎样灼伤了她的眼。
“后来呢?”程安安低声问。
“我没收那张卡。可是在我们回到申城的第三个月,我发现他开始相亲了。隔着餐厅玻璃,我就那么看着他,看着他们吃完饭,又要去逛街,那女孩的手亲昵地挽着他的胳膊。我打电话给他,问他在哪呢,他说在加班。”
直到这时候,程安安才听到陈思源声音里带了那么一点紧涩。
“真的,一点新意都没有。那一刻,我就知道,我们完了,彻底完了。”
车内一时寂静,程安安良久地盯着车窗外,一动不动,像是陷入一团浓黑的雾中,看不清眉眼。
她想,或许所有的妈妈都喜欢用钱来打发那些她看不上的女生。
她从来都没跟江丞说过,他们分手前,她妈妈也来找过她,不一样的是,叶女士拿出来的是一张空白支票,数字让她随便填。那倒是程安安长那么大第一次见到支票。
“所以你一直没忘掉他?”
陈思源摇头,“一开始我以为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他。分手后也遇见过几次,同学会上、工作场合、甚至逛街的时候,我那么恨他,一有机会就让他难堪。最后一次见他,是一年前,他搂着他老婆、抱着他女儿,一家三口在甜品店里选一款小黄人的蛋糕。那一刻,我竟然心如止水,我就站在离他不到一米的距离,像看个陌生人,竟然完全想不起来他跟我在一起时是什么样的。”
程安安将脑袋伏在膝盖上,心脏处一阵紧缩,缓缓道:“所以,一切都会过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