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牛胎儿过大,而且产力不足,但是家里没草料了,宋怀远叫韩金龙去乡邻家里借了点回来,拌好给牲口喂上,然后在旁边静静地等母牛恢复力气。
期间韩瑛一直陪着他闲聊,他问她为什么不回屋里去,她皱着眉,天真道,“天黑了,我怕你害怕嘛。”
宋怀远笑了。
到了晚饭时间她离开了一小会儿,没一会儿功夫,就用衣服兜着,过来给他送了一个烤土豆当做晚饭。
她自己手里也攥了一颗,“我家晚饭吃这个。”
她常年吃得不好,个子不高,蹲在他身旁,奶声奶气缩成一团。
“谢谢,”宋怀远忍不住有些怜爱,打量脏兮兮的她,又问,“小妹妹,你的鞋呢?”
“我没有鞋。”韩瑛声音郎朗。
当时韩老六家很穷,还有个借不上力的二儿子需要全家照顾他,伙食紧缺,并没有人管这位从城里来的年轻兽医的晚饭。
宋怀远牵起吃饱喝足的母牛,带着它绕棚子转,又过了好久好久,母牛的羊水终于破了,他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肚子里的小牛犊拽出来。
“是头母牛。”他洗净手,对韩老六说。
韩老六乐不可支,“哎呀真争气啊,母牛好,母牛好!”然后二话不说给了他零星报酬。
天已经黑了,乡下的牛棚没有点灯,一切都借着月光诉说。
他收拾好东西,刚要走,回身看见韩瑛那双无措的漆黑的眼正目不转睛巴望着他,不知为什么,心底有什么声音忽然敲了他一下,他鬼使神差朝她问:“妹妹,想上学吗?”
韩瑛当时觉得宋怀远亲近,想也没想就愣愣地点了头。
“哥哥,你明天还来吗?”
“明天不来,”宋怀远笑得温和,“三日后再来吧,谢谢你的晚饭,到时候给你带礼物来。”
一个陌生的约定。
自那日之后,韩瑛帮她娘干完活儿就总是站在家门口往村口的方向望,盼了一日又过一日,到了约定的那一天,黄药村下起了雨,很大的雨,地面上激起令人心焦的白烟,两侧水沟里雨水满满当当地朝前奔涌,仿佛要冲垮路面。
雨下了一整夜,天晴时,脚踏村路吧唧作响,土路被踩成烂泥。
没有人来。
“你成日里扶着大门在路上看什么呢?”
韩瑛瘦弱的背影看着也就六、七岁,但她已经十岁了,“上次那个兽医哥哥说要来找我玩。”
“嗨呀,都半个多月了,”韩老六直想发笑,“人家那么大人了,哄你呢听不出来,还站那傻了吧唧的等上了。夭妹儿快去,去钱娟子家帮爹把三齿耙还了。”
她滑稽地扛起比她还高的三齿耙,赤脚踩着村路上的干爽地面,小心翼翼往钱娟子家走。
再回到主路时,兜里多了两颗熟透了的李子。
她高兴,小调还没哼两句,那个熟悉的青衫身影终于出现在了视野中。
宋怀远斜挂布袋,老远就见她朝自己奔了过来,一下扑到他身上,他直接从地上将她抱起来,抱在怀里,“对不住啊,有事情耽搁了,你家里大人呢?”
“出去干活去了,我和二哥哥在家,二哥哥在睡觉。”韩瑛将李子掏出来给宋怀远,宋怀远吃了。
他给韩瑛带了新鞋,有点大,但是她依旧欢天喜地,又得了一本看不懂的书。
“我在城中还有事,最近只能每五日就来找你一回,教你识字,你好好学。”宋怀远有些抱歉道,“我没做过老师,你多担待。”
两人到了韩瑛那间小屋的墙根下,找了处阳面,宋怀远同她蹲在地上,“你的名字不好听,哥哥给取个新的吧。”
他在地上捡起一根树枝,握住一头写下两个字。
——韩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