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楼一夜听风雨,深巷明朝卖杏花。
连日的阴雨终于歇了脚,春阳暖融融的照耀着临安城,杏花开得正浓时谢钊携家眷回到了临安城。
谢霁得知消息时,喜得急忙起身,一时不察袍裾扫落了茶盅,衣袖上溅了茶渍,被伏青死活拽着换上了新袍子,出门一溜烟的直奔闻鹤堂。
父亲当年去福建走马上任的时候,他才三岁,而如今又隔着前世今生这许多不明言说的岁月,他已经不大记得父亲的样貌了。
闻鹤堂里热闹非凡,月牙绣墩儿都坐满了人,丫鬟仆妇们站了一大堆,像花园里的蜂蝶般忙碌却并不杂乱,可见主家妇调、教的极好。
谢老夫人见了谢钊忙拉着他的手左右打量个不停,又问了许多体己话,想起他不日前刚被圣上罢了官,一时之间忍不住眼鼻酸涩,老泪纵横,心疼的什么似的。
谢霁看着屋内的热闹,有些近乡情怯的意味,脚下踟蹰不前,他还没想好怎么面对亲生父母,于是躲在门外的柱子旁远远看着,不肯进屋去。
谢钊安抚好老夫人,在满堂内环视了一圈,不禁问道:“怎么没见到霁哥儿?”
孙嬷嬷抿嘴一笑,抬手往门外虚虚一指打趣道:“想是怕羞了,藏着不肯进来呢。”
谢钊阔步走出去,往门柱子后面探手一掏,便将藏在柱子后头的小人儿捞在怀里掂了掂,朗声笑道:“比先前沉了不少。”
谢霁视野蓦然开阔起来,他微微转头一瞧,一位样貌俊极的男人赫然在目,那人有一双含威不露的金丝丹凤眼,目光湛亮若有棱,足以照映一世英豪,鼻若悬胆,口若含珠,身材昂藏,凤姿龙章。有武人的英武果敢,亦有文人的倜傥洒脱,面上丝毫不见被罢官的抑郁寡欢。
谢霁暗道一声好样貌,却隐隐觉得有几分熟悉。
“霁儿想不想爹爹?”男人低声问道。
谢霁一时语塞,怎么也答不出个想字,总觉得有些难以启齿。
伏青在一旁凑趣道:“小主子自然是想的,听说二爷回来了,忙急着跑了来,连外氅都顾不得披。”
谢霁:“……”
谢钊听罢哈哈大笑道:“为父见吾儿之心也是如此急切,快来见过你母亲,她心里十分挂念你。”
谢霁到屋里后,被塞到一个妇人的怀中。
“我就说这小子一定是全须全尾的在家吧。”谢钊语调里有几分轻快的得意。
谢霁鼻间蓦然荡起一抹令人十分舒心的香气,他抬眸一看,是一个绝美的妇人正爱怜的看着他,其容色之盛平生未见。
一声“娘亲”哽在喉间,谢霁的脸上忽然泛起一阵阵潮湿,杨氏抱着他直落眼泪。恍然又意识到老夫人在屋里,便强忍着心中怜意,忙用帕子拭掉眼泪,将谢霁抱得更紧了些。
老夫人冷眼瞧着,撇撇嘴没有说话。她也不是对杨氏有意见,只是长成这副模样,先被没入教坊司又被兀目人掳走过,怎么可能全身而退。
而且老二从兀目人手里把她抢过来,到南奔归齐,不过区区月余就有了身孕,还是太巧了些。
不过,既然过继这事儿上到已经过世的老太傅,下到则钊二兄弟都不同意,那就算了。老夫人深深叹了一口气,一晃眼自己也老了,儿孙自有儿孙福,由他们去吧。
老夫人顾念小孙子谢钊舟车劳顿的赶路,这厢见也见了,遂命他们夫妇回房休息整顿,摆摆手叫众人散了,只说晚上家里摆宴给谢钊夫妇接风洗尘。
谢钊抄起谢霁往怀里一抱,与杨氏一同回了二房的院子。
晚宴前,谢则叫走了谢钊,杨氏带领众仆妇一同归置从福建带回来的行李。
谢霁坐在旁边的榻子上,本来还算宽阔的地方堆满了来自杨氏的母爱。从时兴吃食到鞋袜衣帽,又到幼儿喜欢的诸多新奇玩意儿,每掏一样就问他喜不喜欢?
他终其两辈子也没被人如此放在心上过,说不感动是假的。从而他也知晓了,亲子与嗣子的区别。
临安侯夫人便不会如此对他,诚然前世他在临安侯府的那些年过得是衣食无忧,可再多的就没有了。
也没人会抱着他心疼的掉眼泪,所以今天他也眼眶酸酸的。
他有娘了。
这比什么都令人开心。
杨氏命仆妇将给谢霁的东西送到谢霁的房里去,一转眼就听到隔壁的小套间里传来一阵阵此起彼伏的啼哭。
谢霁往套间里望了一眼,杨氏摸了摸他的发顶道:“约摸是珠珠和煦哥儿醒了在打架,你做兄长的去拦一拦。”
谢霁点了点头,绕过锦画屏风穿过阁门果然看到两张小床,一床一个胖娃娃。不过不是在打架,而是穿不好衣裳急的。两张小脸都红扑扑、肉嘟嘟的,像熟透的红苹果一样十分娇俏可爱。
两个玉雪可爱的小人儿见谢霁进来,也不急着命嬷嬷伺候了,只噙着泪眼巴巴的望着他道:“你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