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
谭雅平神色不变,郑亭林温温一笑:“八月底,不过我去不去还难说。”
“哦?怎么说。”傅伯诚起了兴致,谭雅平凉凉瞥了女儿一眼,猜出对方意思,叹气:“又是个不省心的。”
“我想试着去普高,音乐学院太没意思了。”这理由不可谓不草率,郑亭林又补充了几句,傅伯诚却微微皱眉,一针见血:“是不是受委屈了?”
谭雅平摆手笑:“她哪里是会被人欺负的,不欺负别人我就谢天谢地了。”
郑亭林鼻尖刚涌起的酸胀瞬间冷却下来,她耸肩轻笑:“感觉普高也不错,少上那么多文化课总感觉遗憾。”
这话半真半假,郑亭林对大部分学科常识一知半解,回想起来确实可惜,成名后也抽空恶补过不少文理知识。
从十一岁考入京城音乐附小后,郑亭林再没进过普通中学,每天顶多只能腾出半天学习文化课,更多时候直接被郑清取消全部文化课。
傅伯诚望着她,郑亭林有种自己被看透的感觉,她忍不住低头,把玩起手上的纱布。
“也好。”傅伯诚示意她放心,“要你真想的话,叔叔帮你安排!”
郑亭林怔忪,立马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容:“谢谢傅叔叔!”
谭雅平同女儿对视,语重心长:“你再多想想吧,冷静几天再决定。”
她想要提郑清,名字到嘴边却又没说出口,最后只深深叹了口气。
郑亭林步履轻快地上楼,唇角翘起,按她上一世对傅伯诚的了解,他答应的事总是效率很高,想来近期就能妥善处理好。
比起犹疑不定思虑颇多的谭雅平,她和行动果决的傅伯诚更合拍。
最难的关卡还是郑清……
郑亭林停住脚步,傅令君正坐在开放书房的书桌前。
落地吊盏灯染明周遭视线,轮椅上的傅令君戴着一副细框眼镜,不紧不慢地翻着书页。
针落可闻,室内只有翻书声,郑亭林不自觉地放缓了呼吸声。
但傅令君还是转头了。
“嗨。”郑亭林干脆打了个招呼。
傅令君迟疑一秒,跟着回:“嗨。”
两人相顾无言,郑亭林看出对方想说什么,但气氛僵持不下,谁都没主动开口。
“我先进去了。”终于,郑亭林受不住,直截了当地回了卧室。
傅令君视线跟着她,直到房门紧闭上,这才垂眸紧了紧手心拳。
郑亭林何其敏感,自然注意到了对方的目光,奇怪又说不清哪里不对。
她抗拒地把关于傅令君的念头抛到脑后,开了空调,坐在书桌前的转椅上仔细规划起来。
要是真的转学,按年龄她应该念高二?可除了语文英语,她什么科目都一窍不通……郑亭林盘腿翻起书包,笔电平板一应俱全,就是没有课本。
这不能完全怪她,音乐附中和郑清都不在意文化功课,恨不得她把所有时间都扑在小提琴上。
孤注一掷。
郑亭林缠着纱布的手指小幅度地敲着桌面,她是幸运的,至少她真的踏入了古典乐圈。
过去的付出,将来的荣耀,郑亭林抱着书包,头微微后仰,这是一条已知既定的道路。
去开始一段完全不同的生活,面临的是陌生无比的学科,要和很多新同学新老师打交道,还会有数不清的障碍和困难。
一点不会比原本的道路轻松。
郑亭林的目光变得涣散。
【染黄的林地分岔出两条小道,可惜我不能同时去涉足。】[注1]
上一世的她选择了人迹更少的那条,从此决定了一生的命运。
现在,她可以倒退重新选择。
纱布下,手指和掌心隐隐作痛,被潮水吞没的窒息感席卷而来,她溺水了,但她还在拉琴,无尽的阻力割裂她的皮肤,挤压她的血管,她想放手,但另一双大手狠狠攥住她,咆哮声穿破耳膜,绝对不允许她停歇。
郑亭林的身体忽地一抽搐,后背沁出一层薄汗。
纱布打结的尾端卷翘散开,她想要抬手,手却沉沉垂落,没有力气抬起来。
雨中血色凌乱,她的肢体凝固,小提琴的琴弦崩裂,弓毛染上暗红。
郑亭林的身体听从心而动,已经作出了抉择。
重回十七岁,她不想再按前世的步调走下去了,那食之无味的、像提线木偶一样的精致人生。
这一刻,郑亭林第一次真心实意感激起上天的厚爱,给予了她第二次机会。
尽管万般不幸,但这一回,她是真正的幸运儿。
释然间,郑亭林脑海中却忽地闪过一道破碎场景:
——“别离开。”
谁的声音?重生清醒前的那场梦太长,长到她分不清时间方位,一切模糊,只能凭感觉摸索。
那场长梦美好得不愿醒来,可听到这声音,她为什么会难过得要心碎呢。
恍惚困惑间,郑亭林不自觉轻喃:“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