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刘进平来到驿站的总务处,找管耗材的人要了副新的。工作制服丢了坏了是常有之事,买新的甚至不用开单据。那只旧手套刘小天拿了回去,塞在了杂物下,但他从来没有再将其拿出来过。
过了一个星期,张富民还是像什么都没发现一样。他甚至想好了万一手套被翻出来该怎么办:就说是他自己的,反正张富民也不记得尸体手上有没少一只手套,为了破坏指纹,他把那男孩的手碾得血肉模糊。他在意的只不过是那件橙色外套,以及写着刘小天名字的铭牌没有被烧化。过了一段时间,刘进平送来了另一只手套。他像下定了决心一般,把手套藏在了楼道里。
他和刘进平都默契地没再提这事。他们都不敢,这个计划听上去太疯狂了,可又诱人得像电梯井上空的一束星光。他努力不在张富民面前表现出任何异常,只要对方踏进这个门,他就把脑子清得一干二净。张静雅也来了,她是在张富民的胁迫下来的。他不知道她有没看出来什么,但毕竟她在的时候,眼睛从不在他身上停留一瞬,她根本不想回忆起之前发生了什么。
她来有一半是替张富民监视他。沉寂半年后,速亦达的上市计划重新启动,张富民作为董事长,不得不与各种活动周旋。月底的视察邀请了各路媒体和员工,刘进平也在其列,另一人是刘小魏。他间隔地从刘进平口中收到消息:刘小利打算找记者揭发半年前事故里死了人,被他骂一顿劝住了;公司又一次把车辆召回检查,但很快又归还了回来;站长让他和刘小魏把稿子背熟,其他不能多说……突然一个傍晚,门被一声巨响摔开,在他站起来前张富民便抡起台灯,一下把他打翻在地。
那是他这几个月来挨过最重的打。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能木僵地抱头,抱着肚子,他害怕自己被打死。是采访,他从对方的话里拼凑出来了,做专访的记者为了丰富素材,提出要采访儿子和太太。下一次睁眼已经是白天,他发现自己还蜷缩在地上,鼻子和脸上没有了感觉,窗外是明晃晃的阳光。他晕死过去了两天,这一天是1月30日,视察会当日。
一种陌生的感觉升起,像被什么东西夺走了掌控,他起身,走到后楼梯,下楼混在人群里出了大门。一路走到那个岔路口,走进了那条不为人知的小巷,阴沉的阳光下,那里停着一辆车,歇息的人把外套搭在了车头上。橙色在蒙尘的胡同里鲜艳到刺眼,他把它扯了下来,套在自己身上,而后解了锁。
他把车骑了出去。套在头上的头盔只留出眼睛处的开口,迎头的风里夹着雪花。二十分钟,很快到了,会场值班的人见他身上的制服,便放了他进去。他拿出手机,牢记在脑子里的号码被逐一输进了方框内,铃声响了四下后,他挂断了。心里有什么东西在颤动,他深吸一口气,在出口的电子钟跳到16:20时,一个熟悉的身影从侧门溜了出来。刘小天走向了他。
“你在干什么?”刘进平脸上的惊恐掩盖不住,“他就在楼上!”
“我……”他也不知道,他只是觉得,再这么下去他会在这滩淤泥里死掉,“进平叔,帮帮我吧!”
“他会发现的!即使不是现在,等下散了会,他去了你那儿,也会发现你人不在!”
“我不管,”眼里盈满了泪水,刘小天直直杵在原地,像脚上生了根,“我不管!我要回去……要做回刘小天。”
“可刘小天已经给撞死了!”刘进平几乎要朝他喊了,“那个撞死的孩子,已经烧了,就没法再活过来了!你说要回来,要怎么办到?像我们这种卖苦力的,在这里能有什么依靠?你能不能……就当它过去了?”
“过不去,进平叔,我过不去了!”刘小天咬着牙,“不跑,我会被他打死的……我会死的!”
咔哒一声响在远处突起,把两人吓得心惊肉跳。像飘离了身体的魂魄突然归位,刘小天拔腿往回跑,骑上车飞驰出了停车场,只瞥见了刘进平惊惶却无能为力的目光。一路骑回巷子,他脱下外套头盔,往尾箱里一塞便跑回了那间公寓。冬日的天空暗得发黑,他任由冷风像刀子一样刮着鼻腔,想起刚才离开时的一回头,似乎看见了一排车辆后面的一个人影,他好像也穿着橙色的外套。
三天后,新闻里出现了浣江大桥的画面。打滑的电动车掉进了桥下的浣江,刘小天来回听着,记者只说了死者是本省孝州县人,是他的家乡。张富民登门了,他佯装着一贯温顺的模样,心里绷着的弦紧得随时要断掉。张富民只是四处查看了一圈,竟然没有打他,只是在离开前看着雨后积水的窗台,上面有黄褐色的枯叶,不经意般地来了一句:“泡了水,东西就都给泡坏了啊。”
就都给泡坏了啊。
这几个字像蚂蚁一般啮噬着,让他坐立难安。他不知道那起事故是意外,还是蓄意的筹谋。漫长而难捱的等待,当他终于看见接单配送员一栏熟悉的号码,喜悦的眼泪几乎喷涌而出。跑到楼下只用了五分钟,铁门外站着的是刘进平无误,刘小天走上前,对方的脸色焦急难耐。
“他怎么样?有没说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