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了,多亏肖将军,本宫已令人将其缚在地牢,待云风你醒了,再由你来处置。”
“闻鼓不进,闻金不止,不依号令,不听指挥,以至于有此一败,此为背军,斩。”
屋内宦官武将俱不发一言,纵然早有准备,听到“斩”字,江云谏仍旧忍不住心头一颤。江枫偏头看向他,日光从南轩窗射进来,将他的面目分割得半明半暗。
“二皇兄治军不严,用人不当,也应给众将士一个交代。”
江云谏深吸一口气,只觉寒意彻骨。江枫的脾气他素日是知道的,丝毫不知变通,简直冥顽不灵。可他毕竟是太子,是他的骨肉兄弟,即便有些错处,何至于此?
“你是何居心?你……你难道也要砍了本宫的头吗?”
江云谏全身的血气直冲头顶,原本温和的面庞憋得通红。
昨夜那郎中说得不错,君臣父子,君臣父子……如今北境还有谁把他这个储君放在眼里?
纵然他贵为储君,但崇州营只尊江枫一人为将军,纵然他来此监军已有年余,那些士卒表面敬他,可实际上只听江枫号令行事。
若非如此,他又何须兵行险着,趁江枫截粮道,才有机会调军袭营。
那几个监军的宦官方才老鸹似的聒噪不止,到了江枫面前,也没了舌头似的,低着头不敢作声。
螭耳炉中,沉香袅袅升起,因室中无人走动,而流淌出分明的香线,似乎凝滞在空中,又似乎交缠着盘旋而上。
江枫轻笑一声,“二皇兄贵为储君,法不加于尊,[1]本王自然不敢行此大逆不道之事,然军法不可废。”
他撑着圈椅起身,拱手揖道:“昔年魏武惊马,践踏麦田,为服众人,乃割发代首,皇兄可效仿之。”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眼下江枫竟令储君自伤,便是逼迫其对建宁帝不孝,众人闻言俱惊,尽皆跪于地。
落到江云谏眼里,却成了另一种逼迫。
“你们、你们都这样想?”
他颤抖着手将茶盏搁在桌上,转念一想,又一把抄起,怒掷于地。茶水四溅,众人仍是不动。江云谏忽而自心底泛起一股酸涩无力之感,他强压下心口的怒气,颤声道:
“你、你们,大胆!大胆……本宫便是不割发,又待如何?难道、难道尔等还要强逼么?”
他怅然起身,撩动沉香凝线,朝门外走去。
“治军以奉法为重,二皇兄三思。”
江云谏的背影顿了顿,似有回转之意,片刻后却加快了脚步,消失在转角处。
满室的沉水香升腾,温和厚重,江云谏残留的龙涎香须臾便被这香雾吞没。
行气止痛,纳气平喘。这炉沉水是为江枫燃的。
创口的疼痛切肤入骨,江枫勉力维持,后撤半步,却险些跌坐在圈椅里。左右上前关切,“将军?”
他抬手示意其退开,转头看向监军的宦官王德元。
“隐约听闻王公公在议献城之事。”
王德元闻言一悚,满面堆笑道:“哪里的话?廷康城乃是祖宗基业,如何能轻易献给北虞,若是给咱家听见有谁论这等事,定要打烂他的嘴。”
“王公公最好记得今日之言。”
王德元惯通谄谀之术,平日虽惧江枫,却不肯放过拍马的机会。
他双手合十,作出祈祷之态,“这两日奴婢日夜祈祷,果然三清显灵,五殿下无恙,真是我大周百姓之幸。”
言毕,忽思及江枫最厌道术,忙转了个话头,冲身边的小太监道:“去,取昨儿个寻到的百年老山参来,吊了参汤给五殿下好好补补。”
几名武将立在另一侧,面色铁青。
这阉宦自昨日起称病,整整一日不见人影,今晨得了消息便第一个来太子跟前卖乖,说什么昨儿个寻得的百年老山参,谁知是何年何月搜刮来的。
“不必。”
江枫抬手示意其退下,王德元并着一群小太监脚底抹油,一溜烟没了影。
日光被雕花窗格破成丝丝缕缕,洒向窗下静置的沙盘,江枫只觉脑中金光一炸,气血上涌,骤然呕出一口血来。
“将军!快请军医!”
江枫强撑着再度直起身,胸口的箭疮渗血,重重叠叠像花影一般印在中衣上。
“此阵——”
他颤抖着手指向沙盘,手上青筋毕现。
“此阵……是何人所布?”
肖平权架着他的胳膊,将他挪至榻上平躺。自进门起,未见有人动过沙盘,眼下最有可能布阵的,便是昨晚宿在此处的两个医者。
“取私印,书信交宋涟……查、袁仲……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