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宁二十二年,腊月初八,夜。
浓黑的天幕将暗伏的危机吞入腹中,冷冷清清的上弦月似一只微阖的眼,漫不经心的窥视着人间。
廷康城外,北虞士兵手中的火把借着风势,肆无忌惮地跃动。
“当心些!”一个老兵提醒同伴,“知道这船上是什么吗?失了火,你就算有一百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那士兵连忙将火把朝前送,动作狠了,险些燎到老兵的胡须头发。
那老兵吓一大跳,骂起来:“奶奶的,毛手毛脚,只配做个伙头兵!”
“吵什么?”押粮的兵头呵斥,“抓紧干活!”
“是!是!是!”老兵堆着笑走开,在心底暗自咒骂,不多时,从船上扛下一袋粮草,艰难堆上马车。
今年的雨水少,于归河水位下落,干涸的河床上遍布枯草。粮船无法南下,只得在此地将粮食卸下,改走陆路运至军营。
事迟则易生变,因而即便已入夜,北虞将领仍拨了一支队伍前来押粮。
人困兵乏,且有押粮的兵头管着,无人敢交头接耳,一时间,周遭除却呼呼的风声,车轮吱呀转动的叫声,便只余士兵粗重的喘息。
这些声音交织在一起,传入耳中,更添乏累。
照火的兵正打着瞌睡,耳边“咻”的一声,脸上挨了一道火辣辣的鞭子,火把险些脱手。
接着劈头盖脸的鞭子落下来,混杂着兵头的咒骂,他不敢抬手去挡,也不敢求饶,因为这样只会换来更加狠厉的惩罚,疼痛令他的五感格外清醒——
他瞌睡了一会儿,似乎……似乎少了好些人,先头那老兵也不见了。
“大人!大人!”他喊。
兵头以为他要求饶,狞笑着加重了手上的力道。
又是一鞭打在他的耳廓,除却疼痛,脑中也发出嗡鸣,他只能拣要紧的喊:“少了好些人,莫、莫不是有人夜袭!”
兵头动作一顿,其他的士兵也停了下来,周遭的空气都好像凝固了。
“看什么看?继续干活!”
兵头提起他的前襟,笑得越发狰狞,“你小子,自己偷懒就算了,还在这里扰乱军心,看我不割下你的脑袋去将军那儿领赏。”
“我没有,大人,是真的,我们的人变少了!”
此言一出,余下的兵士也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好像是变少了。”
“少了的人……去了哪里?”
“我刚才好像是听到叫声了。”
“大周的人打过来该怎么办?”
兵头犹豫了一瞬,高声喝道:
“别听这小子放屁!实话告诉你们,将军那头给老子递的消息,大周今夜袭营是真,不过军阵结在廷康城南,我们在城北,怕个屁!况且大周断粮好一阵了,就算来了,老子也不怕他!”
他骂了两句,分析一通,胆子也大了,再次高喊:“大周的狗贼!有本事就来杀了老子!”
四野寂寂,只有呼呼的风声。
士兵们放下心,接着往船上卸粮,兵头叉腰哈哈大笑,“大周狗贼,怎么还不来取老子的项上人——”
话音未落,一声闷响。
照火的兵举着火把去看,脚边落了个圆不溜秋的东西,两道眉,一双眼,得意的笑,俨然是那兵头的脑袋。
那士兵脚下一软,来不及叫喊,只觉脖子上一凉,尚未觉出疼痛,便再也发不出声音。
冷冷的月光映在钢刀上,持刀人一身漆黑掩在同样漆黑的夜色中,眼中射出腾腾杀意,他吐掉嘴里衔着的树枝。
“狗贼,爷爷成全你!”
须臾,船上一声惨叫,接着一道利喝划破夜空:“快逃啊!”
不知哪里响起了号角,北虞的士兵骚乱起来,暗夜中无端冒出许多黑衣人来,以夜色掩体,手持钢刀,杀意凛凛,喊杀声响彻苍穹。
贼首已死,余者自然溃散,一时间哀声震天。
“高将军,此处的粮草怎么办?”喊杀声中,一名小校来请示高允。
高允将钢刀擦得锃亮,仰头看高而静的粮船。
这些粮草,足够北虞士兵两月之用,一旦运至南面营中,即便此后大雪封山,河面结冻,北虞军队驻扎于此也无粮草之虑。
刘琛老贼是下了狠心,对廷康城志在必得了。
他移目看向运粮的马车,命令那小校:
“传令下去,每车只装半车粮食,速速运往城中,余下的都烧了,一颗也不留给北虞的贼子。”
此番夜袭,是为断北虞军粮,若能抢回城中为我所用自然更好,但方才号角吹响,南部北虞军的大营必然来救,若是贪多,折损了人力,便不值当了。
喊杀声渐渐平复下去,满江火滚,风助火势,烈火将这半边的天色映得通红。在北虞人眼里,这无疑是后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