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放心一笑,“你姑母想必已经明白你的心意啦,我们回去吧。”
寡淡的月光坠入心海,江枫忽然觉得很圆满。
他点点头,将酒盅还给老叟,正欲往回走,却见月明望向远方的江水,惊喜道:“江枫,你看——”
江枫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只见浩荡的江面上,不知何时飘起了星星点点的河灯,如倾萤火于江中,随江潮涨落,徐徐东流。
“原来浦平还有清明放河灯的习俗。”月明叹道。
一直沉默的老叟忽开口道:“那是安平侯府上的灯,清明节,七月半都要放一回的。”
月明与江枫对视一眼,问:“老人家,这河灯可有什么说法?”
老叟道:“放河灯,渡水鬼。他们家老太君是念佛的人,念佛的人心善,不忍心看到这些鬼魂在水上游荡,所以命人做了这些灯来引渡他们,好让他们早日往生哩。”
夜沉风凉,老叟的声音低哑,说起这些怪力乱神的事,令人脊背生寒。
月明却来了兴致,追问道:“安平侯府放了这么多河灯,难道这江中有许多水鬼么?”
她这两日在药局,常听人拿水鬼吓唬啼哭的小儿,只当是一方水土吓一方人,却没想到这水鬼也有来头。
只听那老叟叹了一声,“什么水鬼不水鬼的,都是些没生计的人哩!朝廷年年跟南境的蛮子打仗,听说那战场上到处都是骷髅白骨,人血染红了白越江呀。”
他这一通人啊鬼啊的,又扯上了南蛮,把两人给绕晕了。
月明看江枫一眼,见他也目露疑惑,只道这老叟说话颠三倒四,但因他说到南蛮,到底存了两分耐心继续听下去。
“那些怕死的人呀,没了活路的人呀,就都来做了水鬼,一伙人聚在小陵洲,到处抢劫过往的货船。”
原来水鬼竟是水匪么?月明记得听陆翀说过,这里的水匪都已经被官府剿灭了。
“后来呀,南边一停战,报应就来了。”老叟冷不丁笑了两声,更添森冷,“知县老爷新上任,就给我们浦平除了这一害。啧啧,死得是真惨呐,那伙人被杀尽了,尸身漂在水上,知县老爷命人绑了石头沉在水底,这可真是做了水鬼了。”
月明与江枫交换个眼神,一道往回走。那老叟还在后头喃喃自语,“死在水里的人阴气重哩!这一场大水,就是底下的水鬼在作怪……”
——
江枫同月明至县衙接了阿宝,又送她二人回了药局,才回到安平侯府。
府中接风宴罢,老太君兴犹未阑,领着一众媳妇孙辈在梨花院中设座听戏。
院中桃柳烂漫,斗香风烛,灯影幢幢。
“襄王殿下!”安平侯谭啸听闻江枫来了,亲自起身迎接,声音中透出不多不少恰到好处的激动。
江枫拱手唤了声:“老侯爷。”
“哎呀!”谭啸道,“殿下心系民生,竟连接风宴也不曾来,现下可用过饭了?”
他说着便吩咐一旁的谭峤张罗饭食,江枫推说不必,谭啸却坚持摆饭,“上回见殿下时,殿下才这么高,一转眼多少年过去了,如今殿下立了军功,又封了襄王,成了顶天立地的大英雄了。”
“姨父。”听了他这话,江云期忽唤道,“本王既没军功,又未封王,姨父这是讥我呢!”
安平侯大笑,“当不起六殿下这一声姨父。”
他一拍脑门,道:“老糊涂了不是,这是犬子谭峤,快见过襄王殿下。”
谭峤依言见礼,谭啸又瞥一眼谭峰,谭峰亦上前拜道:“见过襄王殿下。”
江枫见过安平侯,又绕过屏风往女眷这边同老太君见礼,老太君眼花耳背,神思也不大清明,只拉了他的手一个劲说“好”。
宋沅的母亲因与安平侯夫人是手帕交,两家常有来往,与府上姊妹却相熟,领着江枫同众位小姐互相见礼。
少年将军姿容轩朗,挺拔如松,闺阁少女怀春,见了他难有不动心的。但因江枫眸色深沉,惯常冷着一张脸,永远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安平侯家的闺秀纵然有意,也只敢远远观之。
江枫得了清净,自行回到这头,随意拣了个位子坐下。
谭峤素知他是个不受重视的皇子,未作理会,谭峰却跟过来与他寒暄了两句。
夜风拂柳,箫声呜咽,戏台上演着一出悲切戏文,只听小旦的腔调无限凄楚:“妾蒙陛下宠眷,六宫无比。只怕日久恩疏,不免白头之叹。”
江枫忍耐着正想稍后找个借口离席回府,肩膀忽被人拍了一下,侧首一看,竟是宋沅跟了过来。
分了几颗樱桃煎给他,问道:“五哥,你做什么去了?怎的现在才回来?”
江枫看向戏台,漫不经心道:“办了点私事。”
只见上头生角咿咿呀呀唱着什么,一面牵着旦的手下阶,焚香设誓。
“什么私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