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这才是真正的异动。”
此言一出,满殿哗然。
“你胡说!”江云期再也顾不得规矩,指着谭啸叱骂,“五皇兄自到了浦平,就一心扑在赈灾的事上,本王日夜跟在皇兄身边,他哪里又认得了什么逆犯?”
谭啸眯了眯眼,笑问:“六殿下,寿宴当夜,老臣绮春园的牡丹可还能入眼?”
言外之意,当夜江枫遇刺,江云期并未在现场亲见,说出的话自然不可作为证供。
江云期心里可没那么多弯弯绕绕,他见老贼冲他笑,又提及绮春园,当即得出结论——
好哇,这是找他父皇告状来了。
他堂堂皇子,盛京城里出了名的草包纨绔,还怕这等威胁?
他忽然跪下,朝殿上一拜:
“父皇,儿臣是没有什么出息,去安平侯的绮春园玩了几天,父皇要打要杀,儿臣认了。”
殿中气氛一滞,太子江云谏微侧过脸,示意他噤声。
他却像是丝毫没察觉到殿中众人奇异的目光,自顾滔滔不绝:
“但安平侯方才那番话纯属血口喷人,皇兄在浦平,日夜忧心筹粮,后来又和陆翀拟定工赈方案,绝对没有不臣之举。反而是安平侯,他勾结县中的富户……”
“云期。”建宁帝开口将他打断,“朕知道此事不与你相干,不必再言。”
嘿,逃过一劫。
江云期趴在地上冲谭啸得意一笑,一骨碌起身,拍了拍衣袍站好。
建宁帝微一抬手,将帷幔拨开一线,阴沉的目光直射向江枫。
“襄王,你怎么说?”
声调平平,听不出喜怒。
江枫这才侧迈出一步,道:“回父皇的话,儿臣没有做过。”
其实刺杀一案,人证物证俱全,谭啸方才的一番话虽然诛心,却并不足以起到扭转乾坤的效果。
于是江枫没有再辩,殿中又陷入了沉默。
父子二人在沉默中对峙良久。
建宁帝淡漠地看着他这个不肯服软的第五子,陈年旧事一幕一幕浮现在眼前,久违的失控感令他的心中涌起真切的厌恶。
“逆犯一事,你就没有什么要向朕解释的?”
台阶递到了脚边,众人都明白,这已经是建宁帝的让步了。
江枫这时其实只需顺着他的话为自己辩驳两句,或者如江云期一般撒个娇,赞一声父皇英明,这事便算揭过。
可是对当年旧事耿耿于怀的,不只有建宁帝。
永康大长公主那封泣血的手书,一字一句叩问着江枫的心。
多少无辜之人死于君王的猜忌之心,制衡之术?
御座上的人,从来都只选择相信他自己所愿意相信的。
“父皇若要听信逆贼所言,儿臣无话可辩。”
江枫的双眸沉静依旧。
建宁帝缓缓将手落到膝上,那道纱幔立时跟着落下,再度横隔在父子二人之间。
“信与不信,总要审过了才知道。”建宁帝倏地抬高了声音,“刑部——”
“父皇!”
说话的是桓王江云清,薛九山默默把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这位桓王殿下与七皇子江云稷是一母所出,心无大志,镇日只知度曲染墨,吟风弄月,早早便去了藩地蜀州,此次回京,是为贺建宁帝七月迁宫。
方才谭啸一番话牵涉宋涟,是以太子和清流需得避嫌,都没有立场来劝;邓党与谭啸是一边,更不能拆自家人的台。
江云清远离庙堂,不涉党争,此刻倒唯有他说的话,建宁帝或能听得进去。
他拱手道:“云风的秉性,父皇最清楚。他这些年镇守北境吃了不少苦,此番父皇派他去汀州赈灾,他也办得很周到。若说他有异心勾结逆犯,儿臣是断然不信的。如今谭啸谋害皇子在先,挑唆天家父子情分在后,若父皇真听信奸人所言,惩治了云风,不单遂了奸人所愿,恐怕更会令大周的将士们寒心。”
江云谏松了口气,朝江云期江云稷二人使个眼色,三人上前一步,一齐拱手道:“请父皇三思。”
江云谏接着道:“父皇明察,谭啸方才所言皆是捕风捉影,并无半点实证,云风当夜与死士拼杀,右手被刀割得血肉模糊,险些废了。若非天佑我大周,北境岂不又要折损一员将才?”
思及北境的局势,建宁帝冷静下来,谭啸是自寻死路,他又何苦为了这么个将死之人失了北境的军心。
他于是自殿头官的手中接过薛九山的奏本,道:“都起来罢。”
看奏本的间隙,他抬头淡淡瞥了江枫一眼,问:“手上的伤怎么样了?”
“已无大碍。”江枫行了个任谁也挑不出错的礼,沉声道,“谢父皇关怀。”
话音才落,鸦雀无声的大殿上,忽有人长长地出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