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笑起来,狡黠地冲孟湉眨了眨眼睛,问道:“你小时候,在宫里有没有遇见过什么奇怪的小宫女?”
孟湉一怔,仔细想了想,说道:“还真有一个,那会儿我也就才十岁出头吧,兴头上在宫里骑马,结果迷了路,头上还落了一摊鸟粪,弄得狼狈极了。我正着急的时候,恰遇着一个小宫女,就吩咐她去取热水来洗手,谁知她这一去就再也没回来,害得我在那偏僻没人烟的小巷子里吹冷风吹了一下午,直到天黑了才回昭阳宫……”
说着说着,孟湉觉察出有什么不对,眯起了眼睛:“你问这个做什么?”
李善用笑眯眯地拿出一条帕子,展开递到他面前,得意扬扬地抖了两抖。孟湉接过来,乍看之下不过是一条普通的丝帕,丝织品特有的光泽已见黯淡,应该有些年头了,然而再仔细一看,才发现那帕子上绣着一只仰头用鼻子卷着玉如意的小象,正是他十岁生日的时候司制司特特献上来的一整套吉象如意的绣品之一,曾经是他最喜欢的一条帕子。
“那个绿云轩的三等宫女是你啊!”时隔多年,这个秘密被猝不及防地揭开,孟湉方才恍然大悟,咬牙切齿地说,“难怪我让人把宫里都翻遍了也没找到人!你躲得可真严实!”
李善用抿嘴笑着不说话,她才不会告诉他,许多年前的那一天,秋日暖阳下猝不及防地出现在她生命里的红袍小少年,到底带给了她什么。
那时候,她刚刚凭借自己的努力挣脱了掖庭官奴的桎梏,成为了毓秀堂的头名弟子,却又被迫面对一个残酷的事实——她费尽心力争取到了最好的结果,未来的出路却不过是成为一名宫廷女官,为害死她父母的仇人服务。
在她心情最灰暗的时候,孟湉出现了,这个红袍小少年生得那么漂亮又那么骄纵傲慢,他是她的仇人之子,也是宫城之中顶顶尊贵的人,她见了就忍不住想欺负。所以,她略施小计捉弄了他,还让他怎么也查不到她的身份,没法报复她。
李善用终于想明白了父亲的那句遗言“成王败寇”——这偌大的宫城、至高的权柄,从来不是永恒不变的而是不停流动的。至尊至贵如皇位,无非是谁能掌控得了全局谁就能登上,当日若是晋王捷足先登,那遭到灭门之祸的或许就是当今的皇上了。至微至细如宫规,只有抓住了把柄才令人畏惧,若能做得滴水不露,宫规亦不过是废纸一张罢了,譬如她戏弄了孟湉便是不敬皇子的罪名,若被抓住必受严惩,可是她藏身于毓秀堂,昭阳宫的人怎么也找不到,最终拿她一点办法也没有,最得圣宠的二皇子只能白白给她做了一回撒气的玩具。
——权力从来不是世袭传承的,而是任人撷取的。她的父亲失败了,可她还有机会继承父亲的遗志,去做那亲手撷取至高权柄的人。
所以后来,李善用进了清元宫,一心一意辅佐太子,处心积虑地谋算打压孟湉,指望着建下一份从龙之功。可不知为什么,她总是忍不住被孟湉吸引、想要靠近他,以前她只当自己是为了打探消息,直到现在才想明白,自己或许只是被与他相处时的轻松愉快所吸引了。
宫城是她的角斗场,其中的每个人都是不择手段的敌人和磨牙吮血的看客,皇后利用她却又严密地提防她,太子依赖她却像个永远长不大的孩子,只会丢给她无数需要解决的棘手难题。唯有洒脱恣肆的孟湉是与众不同的,在与他相处的时候,她不必规行矩步、谨小慎微,时刻思考着自己有没有说错话、做错事,有没有惹了谁的眼,有没有落下把柄,顷刻便会惹来杀身之祸。
他送给她九连环,就是因为觉得好看、她会喜欢;他带她去地下暗渠看民生百态,就是因为看出她遇到了难题、情绪低落,想引她开怀。她每次接近他,总是带着功利的目的,想要打探些有用的消息出来;可是他每次接近她,从来没有利用过她,一言一行都是在帮助她、哄她开心。
他是天上的太阳,向这个充满杀戮和鲜血的角斗场中,投下的最明亮温暖的一束光。
刚才,孟湉控诉她,说“李善用,你对不起我!”,她本来不以为然,可现在想来,她似乎的确挺对不起他的。
李善用忍不住又觉得有些心疼起来。
她想起了从前听过一个的说法,如果一个女人对一个男人产生了某种情愫,无论是欣赏、仰慕还是喜爱,都还有回头路可走,可一旦她觉得心疼他,那就彻底无药可救了。
“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
她有些欢喜地想着,自己怕是完了,然后踮起脚尖、展开双臂,抱住孟湉,再次吻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