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我想回京城去。”
待夏金桂如约登门拜访,这第一句话就令一旁的尤老娘露出不赞成的神情,“薛大奶奶,你这……”
夏金桂斜睨了她一眼,尤老娘便讪讪地改了口,“且刚到金陵,若是想念夏太太,住些时日再提归宁之事也使得。”
提到夏太太,夏金桂脸色更为难看,出门子之前,夏太太好话说了一箩筐,又是薛蟠婚后定会改好,又是薛家人口简单,婆婆姑子都是好人;还不从时,夏太太终于使出以死相逼的绝招,哄得她披上嫁衣,入了薛府。
可她嫁了之后又怎样?薛文起仍然是个烂泥扶不上墙的空心伯爵,谁也不见他正经读书做事;薛家母女固然不是坏人,可也不是她的亲人。这日子过起来,真是一点盼头都没有。
尤老娘见她不接茬,还想说点什么,三姐已先道:“妈,这几日你见到小红没,我姐姐住得可好?”又使眼色给宝蟾,后者顺着话腔,哄了尤老娘出了屋子。
三姐再去看夏金桂时,对方已收了那桀骜的神色,复又恭敬起来,“老师,您也不是也说过,女子立身处世,须得自立自强,与丈夫如何没有丝毫干系。既如此,我夏家的基业在京城,我自然要回家创出自己的一番事业。”
说着,夏金桂呈上一份书册,显见得是一份打磨过的行商计划。
“哦?你竟想放弃京城的基业,收拢祖传的财富,在南北之间囤积居奇,低价买入高价卖出吗?”三姐大略翻看一遍,不由笑道:“你接触生意还不足三年,竟也有此大志,莫非你觉得自己的眼光比得上陶朱公?”
在不同地域利用资源差和信息差赚取财富古已有之,传说中范蠡大夫隐居后改名陶朱公,就是在战乱之中以这种方式获得了巨额财富,后世尊之为“商圣”。
“弟子并非如此狂妄,只是京城局势纷乱,夏家虽有些钱财,可若是卷入其中,恐怕也要粉身碎骨。故而弟子才想出这个法子,起码也可以保全我们的身家性命。”夏金桂言辞恳切,如是解释道。
三姐不答,只是看着她的眼睛,认真探询。夏金桂坚持片刻,终于不敌,喉间滚动了一下,却是紧紧闭着嘴。
见她如此,三姐倒有了些探寻的兴趣,猜测道:“你这妮子,恐怕不是要回乡,而是想外出闯荡吧。”
此话一出,念头更为通透,夏金桂若是回京,必得在她母亲手下受重重束缚,但留在金陵,若仍然肆意妄为,难免风言风语。加之她今日所言,立志颇高,不像心血来潮的托词,那份行商的计划,也是精心之作,所以她说想离开是真的,只是遮掩了真实地点。
夏金桂听她这席话,脸色红了又白,只得无奈承认,不过她带着不服输的劲儿,嘴硬道:“老师可知我想去哪里?”
“溧水之北,南山竹海颇负盛名,就去那里吧。”
三姐不想多猜,给她定了地方,溧阳县距金陵不到百里,一向也是民风淳朴之地,至少能保证她平安来去。
她一语既出,夏金桂不免为着自己先前戏弄老师而心虚,讷讷不敢言,半晌才道:“都听老师的。”
“那便自去准备吧。”三姐示意她先离开,一副不愿多管的模样,及至夏金桂站起身行礼告退,才闲闲道:“出发前来见我,有功课留给你。”
后者瞪大了眼,似是没想到婚嫁成人之后还要做功课,但今日作为已经十分出格,不敢违逆,装乖笑了笑,“好的。”
待打发走了夏金桂,三姐之心却开朗许多,诚然她婚姻不顺,但也有改变现状并为之付出努力的决心。若是一味地自怨自艾,把夫家娘家弄得一团糟,还不是要自己个承担后果。能想出暂时离开的主意,至少做出了改变,便可搁置一二,以观后效了。
三姐搁了书,叫上书房里的范易,一同提着剑出了门。
范易习剑的时日还不长,故而手中只是两斤不到的轻剑,他侧眼看着三姐手中七尺六面重剑,五斤的重量在她手里却不显得沉滞不称手,那举重若轻的模样看得人艳羡不已。
一边往街上去时,三姐与范易闲聊:“进来你家里人可好,一路从京城到这儿来,有没有水土不服?”
范易便笑答道:“老师挂念了,出门前莺儿姐姐、袭人姐姐和小红姐姐都来嘱咐了,毕竟出门在外,多做准备。母亲便把家灶台里的土带了两罐,有腹泻头闷的,拿它煎了水喝了,没有不好的。”
三姐稍一思索,也笑了,“终究是她们想得周到些,若真等我现在问,还不知要怎样呢,不免苦了你们了。”
宝钗和黛玉想着她的弟子一家,临行前帮些忙也是小事,但二奶奶王熙凤竟肯卖她这个人情,却令三姐留了个心眼。
“老师说哪里话,要不是遇上您,我们家里哪有现在的日子,我跟着您学本事,家里父母兄姐也都有活计做,眼见着是越来越有奔头了。”
三姐抬手制止他的吹捧,“何必多说,这可不在口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