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得更加苍老,我妈跟之前不一样,她没有暴跳如雷,整个人死气沉沉的,不是她对外公的感情压垮了她,一定有外在原因,让她沉默、安静,像火山喷发前,在积累大量高热岩浆,一旦喷涌而出,震慑范围之广、之烈,一般承受方是我。
放在以前,我是可以接受的,但今天,希望她给我一个苟延残喘的机会,别压垮我最后一根脊梁骨。
舅妈也来了,兴许还带着跟舅舅吵架时的气,跟医生沟通的时候态度特别不好,说好好一个活人怎么说没就没了,又问在医院去世医生需不需要承担责任。
无理取闹到舅舅都看不下去,拉了她一把,她甩开他的手,“怎么了,我们家一个好好的大活人说没就没了,谁受得了。爸他虽然得了老年痴呆,但我们做儿女的一天都没放弃过他,每次他出门前都光鲜亮丽的,这次来医院只是稍微不舒服,怎么还挂起了氧,你们到底把我爸怎么了!”
这些话,她全程对着门口的看客说,几分真心不知道,倒是挺熟练的。
我挠了挠耳朵,医生过来安抚,随后讲起了道理,几个看客拉着痛哭的舅妈,舅妈指了指自己的肚子,说怀孕几个月了,看客们更是一脸揪心,让她别太难过。
很吵。
外婆并没有阻止,她耷拉着眼皮,一遍一遍地抚摸外公的手背,然后交代舅舅办后事。
舅舅问她流程怎么走,我妈率先打了殡仪馆的电话,外婆让她挂断,说这事儿应该儿子来。
电话那头已经通了,我妈平静地看着她几秒,挂了。
接着舅舅掏手机,问我妈殡仪馆的电话,我妈报了一串数字,舅舅问应该怎么说,我妈又把话术重复一遍。
很怪。
氛围怪到我已经忽略了此时该有的情绪,看着我妈,又看着外婆,舅舅在一旁急得语无伦次,后来还是外婆的手搭在他肩膀上,才让他镇定下来。
磕磕绊绊地把话说完,挂电话,问接下来该做什么。
我妈从头到尾都保持着她不该有的冷静,而我也在这微妙的对话里捕捉到了什么。
有些事应该儿子来,所以我妈在外婆那里也不被认可。
这是她想生儿子的理由,上一辈不公的待遇并没有让她奋起反抗封建的思想,而是堕入了跟外婆一样的轮回,执意要生个男孩儿,给自己的人生一个错误的证明。
没人告诉她这是错的,男孩跟女孩的差距,在于个人的偏见,不在于他们本身。
那么我为什么会被外婆疼爱?
因为我是家里第一个孩子?还是因为舅妈的一胎也是女孩?
没人跟我争宠,这仅限于舅妈的儿子生出来之前。
我挪到舅妈身旁,不着痕迹地挤走她身后的人,那人搂着她的腰让她别激动,我占据她的位置后,继续了搂腰的动作。
医生见道理说不通,就说先把外公放到太平间,舅妈说不行,还不知道人是怎么死的。
医生叹了口气,“医患双方对死因有异议的,可以申请尸检,但必须在48小时之内,你们自己决定。”
听见需要尸检舅妈倒安静下来了,好一会儿没出声,也许她的孝心里并未掺杂这么复杂的流程。
外婆抬抬手,“算了,就放太平间吧,我们已经准备安排后事了。”
舅妈对原先那人很有依赖性,把大部分的力气都放在腰间,可人换了,我承受不住她的重量,在她佯装要往后倒的时候,外婆一改刚才虚弱的模样,把我推开,扶住舅妈。
“医生!医生快来看看,她怀孕了!”
医生马上赶过来,一行人又跟过去看,被医生制止,外婆是人群中最积极的一个,舅舅随后也跟过去,我妈站在原地没动。
我保持着被外婆推搡后的动作,手背被那股力道砸得生疼,腰抵着医用推车,说不出来的难受。
很久,这股劲儿才缓过来,更加能表述清楚自己究竟为何难过。当我在我爸妈的婚姻中充当牺牲者的时候,我一直以为外公外婆的家是我的避风港,浙江有梅雨天气,即使我顶着一身霉味儿走进那栋老房子,也能闻到阳光的味道。
可是这种安全感随着舅妈的二胎而终止,这样的爱有保质期,可被替代,我却习以为常,认为这条路没有终点。
我妈朝我走,这个时候她只要一记严厉的眼神就能杀死我。
好在她难得好心肠,没说重话,把我叫到楼梯间,跟我说了她小时候的事。
外婆这辈子生了四个孩子,老大是男孩儿,十五岁那年被疯狗咬过,也变疯了,后经抢救无效死亡。老四九岁那年发高烧,烧成脑瘫,没两年走丢,下落不明。
老二是我妈。
老三是舅舅。
在幸存的两个孩子里,我妈永远排在舅舅后面,慢慢地,舅舅变得骄横跋扈,用农药毒死别人的果树嫁祸给我妈,把老师的车轱辘放了气让我妈收拾烂摊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