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赤身裸体地交换完姓名,陈写银稍有些不自在地背过身去换衣服,听见背后人问她:“你刚才是怎么了?我吓到你了?”
陈写银迅速一抬手套上速干衣,侧头答道:“……嗯,一般不太有人站那儿,抱歉啊,我突然那样是不是也吓到你了?”
单戎霞慢悠悠地穿衣服,偏过头,视线恰扫过陈写银滑入紧身裤的臀部曲线,她不由泛起微妙笑意:“这可吓不着我,平时见多了。”
陈写银穿好了衣服,一边收拾柜中杂物,一边侧头向她投去疑惑目光:“见多了什么?”
“漂在罐子里的人。”单戎霞恣意偷觑着她的反应。
“人类学?生物学?”
单戎霞哑然失笑:“怎么……我看起来像知识分子吗?”
“不像吗?”将换下的衣服塞进防水袋,陈写银从柜子深处拿出眼镜,朝她递过去,“戴上这个试试。”
单戎霞试探着戴上,转身去照柜门内侧的镜子,书呆子模样。她挪了挪视线,看见镜子里在她身后不远处陈写银的脸。她试图从其表情中得出反馈,陈写银便对她比了个大拇指。
“是有点儿,可是你度数也不深,为什么不用内置镜片或者干脆换个眼珠?现在两三分钟就能搞定,我早就做了。”
“戴着眼镜看起来比较职业。”
单戎霞合上柜门,拿下眼镜转身还给程序员:“不过我的工作没那么光鲜,我是……收尸队的。”
陈写银并未露出感情色彩,只恍然大悟道:“这样啊……那倒也说的通。”
“我们负责帮特定机构回收意识死亡的□□,公对公的。”
听见头一句话,陈写银低头戴眼镜的动作顿了一拍。偶遇谈得来的陌生人,居然是未来可能经手她躯壳的人,这算是命运对她慷慨的关照?忍着心里荒诞的悲哀,她还是照商务惯例,摊开手露出掌心的名片码:“这是我的名片。”
单戎霞面露难色:“抱歉,我们单位没有这个,要不……你用祝鸢吗?”
“当然,“陈写银点头,“祝鸢,面对面通讯录。”
指令一下,单戎霞的祝鸢也被唤醒:“戎霞,是否同意通讯申请?”
“同意。”
两方祝鸢自动同步了对方的通讯信息。
(二)
回到房间,陈写银把游泳装备塞进垃圾桶,重新洗了个澡,顺道去掉了手掌的防水涂层。站在镜子前,她抚过手心新鲜结痂的沟壑,思绪不觉飞回了那栋破旧混乱的商厦。
她戴着眼镜躺到床上,房间里的灯依次熄灭,只留下床底微弱的蓝色夜灯。
昏暗中,她触碰眼镜腿上的感应暗钮,城市深广的三维影像即刻在她视网膜前铺开,闪烁着霓虹灯的万丈高楼平地而起,夜行列车在密集的地下通道间飞速穿梭,六角形交叉路口人来人往。她转动眼球,在卷轴般垂下的标记人物列表中选定了兰祈恒。视野骤然挤向未知,时空瞬间扭曲,城市灯火一时间模糊成光斑,她忍受着胸闷恶心的不适感,直到画面随着目标着眼而渐渐稳定下来。
这是……行进中的车辆,从窗外路景移动的速度来看,至少也有六百码,地上隔段设置的光标已连成一道直线。她认识这条路,萧条的外环线,道路两侧的黄色荧光灯带延伸向无尽的远端,前方横展着绵延万里的黑色山脉,山际线上空就是浩瀚的星海。车顶天窗开了一道缝,烟尾亮起火星,白烟顺着风的方向秒速飞散,她几乎可以切身感觉到城市的喧嚣灯火被抛在脑后的痛快。
大晚上的,不知道他这是去哪儿。她望向驾驶座的方向,他穿了件黑色飞行夹克,单手扶着方向盘,手边杯架里还放了瓶啤酒,头顶碎发被夜风扬起,嘴里叼着烟,再加上仪表盘上越飚越高的数字……真是个为所欲为的缓刑犯。
仪表盘右侧界面显示正播放着音乐,她突然很好奇他的播放列表,便打开了内置耳机。天窗鼓飒的风声冲入耳膜,她过滤了环境音,便只剩下乐声和兰祈恒哼唱的声音。上世纪末后朋,当时的先锋音乐,现在已经被人工智能合成器音乐抢占了版权市场。她又放大了人声,于是他鼓点般有力的心跳、鼻腔深处的呼吸声便跑到了轰鸣乐幕之前。
她的疑惑似乎有了答案——远处开始依稀出现星星点点的车灯,像是有几辆车停在路边等他。不,她很快意识到自己远远低估了前方车辆的数量,随着距离拉近,她才发现银丝带般的星际线下是一个庞大的车队,或者说……车海。不止这条宽阔道路上停满了车,各式各色的车辆方阵甚至延伸到了路外的荒原上。黑暗中闪耀着各色车灯,仿若光年外的星球。
事实上,此情此景的确与她的生活相去甚远,现在她看见的画面,或许每天都在发生,但就如几万天文单位外的一粒光点,不知走了多久才于此刻落到她眼里。
脑内涌起感性波澜之后,她不禁想到现实问题,即便这位置已离市中心一千多公里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