珺璟最近颇为忙碌,被薛晔请来的各色师傅接连传授技艺,学习琴艺、昆曲、作画等风雅之道。许伯精心挑选的筱兰、雪镜,眉目清秀,伺候得也很周到,却始终不让人感到体己。与其说是伺候她,不如说是替薛晔监视着——海棠馆主每日用了哪些点心都在薛晔掌握之中。近几日,薛晔每晚回到海棠馆,向筱兰、雪镜细细询问海棠馆情况和先生们教授进度便独自在偏房读书到深夜,不曾移步到她房里交谈。珺璟慢慢习惯了疼痛思念伴着的自在,便这样吧,那股子思念的燥平和许多。
这日,珺璟带着巧儿在铺面挑选胭脂,一孩童六岁上下的样子,帮着做事婆子铺排新到的货款。巧儿想起自己小时候。她对珺璟说:“姑娘,巧儿那时也这么高,做不好,会被扇脸子,横竖最好的是赏饱饭。主人家吃剩的锅巴泡水,很是脆香,娘会留给我吃。”珺璟听后有些心疼。巧儿却释怀不少:“巧儿自从伺候姑娘,也慢慢忘掉娘离开时的那些苦了。现在只有甜。”正说着,那女孩不巧碰掉了一盒在店铺最显眼处放置的胭脂,显然是掌柜得意看重的货品。掌柜的脸色不爽,做事婆子见状揪着孩童的耳朵,往里面拖,孩子直求饶。
“姑娘,”巧儿仿佛忆起了过往的遭遇,预想女孩免不了一顿打,她拉着珺璟袖口。珺璟拾起胭脂盒,见内里几近完好,只是胭脂盒子有一处画着梅花的边角摔掉了漆,露出不协调的白。她刚要走到门口阻止掌柜。
“掌柜的,听说又有新货了?”未见其人先闻其声,一位面色疏朗男子大步迈进铺子。掌柜的怒气顿消,赶忙打法做事婆子干正事,取新到的货品给客人瞧。被扯到一边的孩童靠着墙等着晚些来到的责罚。
“掌柜的,这块胭脂我买下来。”
“这块胭脂我买。”
珺璟与店里着青绿长裙的姑娘几乎同时为女孩求情,相视一笑。
掌柜满脸堆笑,又打发那孩童继续做事,正想着卖与谁好。
疏朗男子哈哈笑道:“掌柜的经营有方,专要挑新客开张。”他指着珺璟说,“当然要卖给这位姑娘,初来乍到看着更面生。”
珺璟见那人着旧衣却气度非凡。“敢问先生,怎知奴家是新客?”
“听姑娘口音,从北边来?”
“先生观察入微,您还看出什么?”
“在下略会些描画,如不嫌弃,可帮姑娘补上胭脂一角。”
珺璟正犹豫,“青绿姑娘”走过来指着不远处的茶叶铺子说:“如小女子没猜错,那是先生的?”
男子作揖道:“姑娘蕙质兰心……”
“那铺子标识潦草,足见主人志不在经营,再看先生是胭脂铺的熟客,闲散气质与茶叶铺子主人十分吻合。”“青绿姑娘”调侃起来。珺璟也被逗笑。先生再作揖:“天下之大四海为家,幸得在这钟灵毓秀之地偶遇两位姑娘。茶为涤烦子,酒为忘忧君。在下不善经营,只是平素喜欢邀三五好友品茶谈诗作画,索性在秦淮河岸开个铺子。”
他引她们过去品茶,等他填补胭脂盒边角的漆。珺璟买下胭脂
,与“青绿姑娘”落座,见他在胭脂角上描画了一只憨态可居的玉兔,顿时被那兔子的慵懒表情逗笑。“这玉兔好熟悉——”珺璟被它眯缝着眼睛中那点红吸引。”“怎么有点像姑娘您呢?”巧儿这话令珺璟羞赧不已。作画先生却坦然如故,将胭脂双手奉上,笑着说:“海棠馆主绝代芳华,玉兔似馆主,岂不荒唐?”
“先生认得我家姑娘?”
“青绿姑娘”笑道:“眉楼易主,南京城谁人不知?郑谷咏海棠中曾有‘秾丽最宜新著雨,娇娆全在欲开时’一句,将海棠风姿描画得贴切,想来海棠馆主必然娇美脱俗之人。”得到作画先生点头称是后,施礼道:“听闻天下朱姓藩王中唐王最善作画,仕女图更是一绝。唐王素爱在画粉中融入胭脂水粉填补女子的色彩,画中女子栩栩如生。今日见到胭脂盒上憨态可掬的玉兔,想来能有此番技艺者,必是唐王无虞。爱淑见过唐王殿下。”朝鲜宗室之女李爱淑,随兄长李赫到南京。
唐王回礼:“哈哈,原来是爱淑翁主。在下朱聿键,早已不是唐王,仅是一介布衣。翁主与海棠馆主是世间少有的灵秀女子。贵客登门,小茶铺子蓬荜生辉。
珺璟听这话,忙起身:“奴家眼拙,唐王亲笔绘制之物,收不得。”
“海棠馆主为救孩童买下缺损的胭脂盒,在下被馆主善心打动。胭脂盒上原有的梅是岁寒三友之一,迎寒绽放,凌寒独立。虽有一处缺损,但在下看来瑕不掩瑜,故以玉兔填补,愿可慰藉海棠馆主固守遗世独立之心的辛劳。”朱聿键像把她一切看得清透,珺璟极力隐藏慌乱。爱淑解围恰到好处,“海棠其花甚丰,其叶甚茂,其枝甚柔,爱淑虽未见馆主娇憨一面,瞧这玉兔的憨态预料会有几分神似。唐王亲手绘制的美物哪有推却的道理。不如手下,也是相识的见证,爱淑也要向唐王讨个什么才行。”
“哈哈,看我身上挂着什么,拿去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