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年，机床厂“职工之家”整个楼面加装了玻璃幕墙。偶尔雾霭重重的时候，远眺过去还真有点海市蜃楼的意思。
江龙娇每天下车的地方，总在距离“职工之家”一公里左右的便道上。只为重温一段边走边看，抚今追昔的心路：做梦都不敢想的东西，如今牢牢地攥在自己手里。
江龙娇只留下一楼，改造成超大开间，用作经营大茶馆。其余九层租给了宾馆、会所、写字间等。仰仗红旗路的繁华市面，年年让她坐收可观的租金。
大堂里，打牌娱乐的聚在靠里面的棋牌桌这边，喝茶聊天的都坐在收银台附近摆开的八仙桌旁。两边加起来，也有百余张桌子。
江龙娇的“办公室”，就是紧挨着收银台的一张八仙桌。
“姑妈早啊，给您拿早点吧。”侄女江晶晶摆开茶具，手指轻盈娴熟，赏心悦目。
“我和肖华在路上吃过了。你忙去吧。”
“那我过去了。不忙了，就过来陪您。”
江龙娇含笑点头，江晶晶微笑转身。姑侄俩多一个字儿的废话没有，心里正较着劲儿。亲侄女是二婚头，当姑妈的格外焦心。可江龙娇介绍的，江晶晶偏偏爱答不理的；江晶晶心怡的，能把江龙娇活活气死。
那汪校长，五十几岁的老头子，无儿无女，你上杆子给他生儿育女么。何况你二十八九，又没生养过，咱比哪个矮半截儿。你有的是本钱啊，傻丫头。
每每想到这一幕，江龙娇就气短胸闷。她一边喝着清茶，一边摩挲胸口，烦躁的心绪渐渐平复下来。
十点刚过，打牌的喝茶的，两边都陆陆续续地上座了。缭绕的水蒸气，热络的寒暄声，慢慢笼罩了整个大堂。
“诶！快来看啊！大茶馆变窑子铺了！老鸨子，就是江龙娇啊！”一个三十出头的男人，站在收银台前向大堂里面吆喝调侃着。
一阵哄堂大笑炸开之际，江龙娇脑子里嗡的一片空白。
偌大的黑漆木质相框，猛地立在八仙桌上，瘆得江龙娇浑身鸡皮疙瘩。近在咫尺的逝者，留给世间的最后一抹笑容，无论她多么慈眉善目，只会瞬间勾起活人对阴曹地府的想象。
江龙娇身子一哆嗦，从椅子上弹起来，怒斥道：“小郑！疯狗啊你！大白天，把你妈抱出来晒太阳呢！”
小郑汲着拖鞋，抱着母亲的遗像；小郑媳妇披头散发，脸上挂着几道血印；老郑藏在儿媳身后，穿着睡衣敞着怀。
当江龙娇发现，儿媳妇的眼神躲躲闪闪，老公公的脖子缩进领口时，这才恍然大悟，火山爆发似的咆哮起来。
“哦！原来如此啊！我说呢！老郑家扒灰儿的丑事，往我江龙娇身上泼脏水啊！休想！……大伙过来看啊，不要脸的一家子！”江龙娇站到椅子上，挥着胳膊招呼大堂里的人们。
嗷嗷的哄闹声中，人们朝收银台涌过来。江龙娇自己也兴奋得血涌两腮，手脚哆嗦。
“今天非把你这张臭嘴撕烂不可！”小郑搁下母亲的遗像，攥起拳头朝江龙娇扑来。
七八位头发花白的铁杆儿挺身而出拱卫着江龙娇，小郑休想冲进来。
“闪开！闪开！”小郑抓狂般地在空中挥舞着拳头，继续质问：“江龙娇！合同怎么说的？邢芳燕到我家，是陪护的，还是陪着上床的？”
江龙娇脊梁骨里直窜冷气儿，她终于明白了这场闹剧的根由。江晶晶从人群中抽身躲进收银台，着急忙慌地打电话。
“按合同，就是照顾老郑生活呀。你们小两口一下班，我们家小邢就回大茶馆这边儿了。不是一直都好好的吗？”江龙娇嘴上理直气壮，身子却歪了歪险些栽倒。
这该死的老色痞。小邢早有意中人，压根儿不会跟老郑搞暧昧。只怕这老东西来硬的，那可咋跟小邢交待啊。恨得江龙娇只咬牙根儿。
“听听！听听！跟唱歌似的！谁不知道你江龙娇的老底子！”小郑的太阳穴青筋曝露，两手撕扯着领口，仿佛莫大的冤屈塞满胸膛。
“她江龙娇九八年靠开恋歌房起家。如今这大茶馆，换汤不换药，照旧拉皮条的营生。你们这帮好老家伙，”小郑用手指一个个地戳着周围人的鼻尖儿，“退休的，丧偶的，独居的，无儿无女的，凡是腿脚利索还能蹦跶几年的，有一个算一个，你们哪个是来打牌喝茶的？哪个不是来踅摸人家大姑娘小媳妇的脸蛋儿胸脯的！”
不出所料，雨点般的拳头朝小郑砸来。小郑抱着脑袋，继续唔叫着：“江龙娇，你想给我安排一个后妈啊，想和我分家产啊，趁早去死吧你！”
老郑趁乱把那偌大的黑漆相框抱在怀里，一手摩挲着老伴的遗像，止不住地老泪纵横哽咽起来。
“我问题你，小邢人呢！”汪校长拨开众人，冲着小郑大喊一声。
“人？我哪儿知道啊！邢芳燕把我老婆挠破相后就跑了，我还没找她赔医药费呢！”小郑嘴里吐着血沫，嘟嘟囔囔地说。
“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