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掌柜这老人家，仿佛比十天之前又苍老几岁，干枯的皮囊只吊着一□□气，直让云姒华看得心惊：“掌柜的，你……”
冯掌柜摆摆手，长缓了几口气，手掌示意马九看座。
“这脸色可是不好，冯掌柜？”
冯掌柜半闭着眼，眼纹如刀刻深邃。
马九苦道：“云娘子，你不知道，薛蒙现在名义上是薛家绸缎庄的掌柜，赚钱就能吃到红利。所以那薛蒙想尽办法给店里找麻烦，掌柜的睡觉浅眠，他们就把装修放在每晚。”
“对！”另有个伙计续道，“昨儿个夜深院里飞进半截板砖，我起夜时险些砸中脑袋。”
云姒华一愕，喉咙顶起辣意，这薛蒙惯来欺负老弱妇孺，就算干起买卖也难改旧习，做得照样是些地痞流氓的行径。
只是苦了冯掌柜年迈，招惹上这么个东西，想起当初千难万险才摆脱薛蒙，云姒华对崇雅这些人的遭遇，不由更加心有戚戚。
“不曾去外头找他理论吗？”
马九冷笑抱臂：“嗐，等人卸了门栓一出去，那伙干坏事的王八蛋早散了，找谁理论去！”说完马九叹气，给云姒华搬来凳子倒上水，又对冯掌柜提醒：“掌柜的，您该喝安神的药了。”
冯掌柜揉着眉心，这才低低地嗯了声，深褐色的药汁早在火上煨着，老冯掌柜用过药，扶着柜台缓了好大一会儿，终于才有气力支应云姒华：“云娘子，你刚才说，要跟老朽谈什么事情？”
好嘛，这都改自称老朽了，看来冯掌柜这回真是自觉精力不济。
云姒华把话题拉回正事，今儿个她背着个布包，包裹呈细长条状，她解开包裹外头的络子，云锦徐徐呈现出真面目，被斜穿过玻璃的阳光照耀，宝华氤氲，莹莹反射。
冯掌柜略微呆了瞬。
那双浑浊的老眼，在对上云锦的缎面时，迸发出了几分神采，他把手在帕子上用力揉搓，然后才敢触碰锦缎，指尖感受到真丝的清润凉感，云纹绵延似流水，平摆像如意，细腻绵密：
“这……是怎么织出来的？”
冯掌柜难掩惊愕。
以前他猜测云姒华必有手艺傍身。然而直到看见云锦真容，冯掌柜这从事纺织行业多年的老行家，才知道她对云姒华能耐的小觑。
因为眼前这些云纹，除非刺绣一针一线地缝上去，否则任是他怎么调动巧思，竟都无法想出如何把它们平滑地织进丝绸里，成为浑然一体的华丽织物。
冯掌柜忽想起那些旧织机，云氏卖掉了旧的，其实并非变卖家产换钱糊口，而是为了工艺迭代更新，制造出这种更新的料子？——这么想就全说通了！
冯掌柜再度惊诧地打量云姒华：她这般手艺，恐怕放眼整个大陈，都罕有人匹敌。
于是冯掌柜这才后知后觉回忆起“合作”，灰白的脸孔逐渐泛起喜色：“合、合作好，好合作，马九，再看茶，放我的雨前龙井，上集市买点心，进后堂叙话……”
这一连串吩咐报出口，简直跟对待来店里偶尔闲坐的东家同等规格。
马九正欲照办，云姒华却连忙拦住：“掌柜的倒不必如此客气，也不瞒您说，您见到的这织物叫云锦，织法是我从京城带来的，但是由于难学难织，就连京师那边也没推广开，我有心拿这门手艺从此给您这崇雅绸缎庄里供货，只问您愿不愿意买呢？”
云姒华表明来意，话说得半真半假，怕露了自己穿越者的身份。
亲眼见到云锦华美非凡，冯掌柜哪里会说不愿？
其实崇雅当然自己也产料子，常规绸缎都产，然而这几年未曾有花色方面的创新，是小东家不上心，也是他这个当掌柜的老头子只顾守成，没有锐意进取的劲儿。
冯掌柜涌现出强烈的“捡到宝”的感觉，刚要一口答应下来，可是那张圆了的嘴巴却又紧紧闭住，目光沉肃地挪向斜对角正在开张大吉的“薛氏绸缎庄”。
那股欢喜，变成了深深叹一口气。
冯掌柜道：“老朽知云娘子需要钱，可是老朽给不上好价，生意被顶成了虾米，得弓着腰窝着，这收购价恐怕说出来也与云娘子难以商议。”
若不是薛蒙傍上永州大贾，有意侵占永安市场，换在两个月前，冯掌柜自己就把这主给做了，他是识货的，卖这云锦稳赚不赔！
可是现在，唉，今非昔比。
云姒华哪里不知冯掌柜的顾虑，崇雅跟她也算是同病相怜了，她早前已预设过因为价格谈不成生意的情况，所以应对自如，立马方案二祭出：“要担心卖不动先拿这匹绸料试卖再付款也可，不必忙着谈长期供货，若是这会儿钱不凑手，以棉花芦花什么的来换也成……”
先试后付，以物换物。
最现代的营销方式，再结合最古老的买卖方法，总归只要能有一丝丝机会，云姒华肯定是要做成这笔生意，将云锦推销出去的。
冯掌柜这时拈须沉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