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尽欢从半倚的姿势直起了身子,捧起矮几上外裹丝麻的铜手炉,垂眸猜道:“瞧你二人臊眉搭眼的情态,想来这趟出门无所获。”
浮云摇曳,遮斜了金麟日光,庭中又阴了些。
鸢飞面上藏不住事,一副气包子样。
青林倒是乖巧作了个礼,老老实实开口:“奴与鸢飞雇车去了沅陵县,当地的人牙行皆不养残奴,且来往外客少,生意凋敝。再三打点之下,才有一爷翁告知,武陵东渡口每月初,会有一艘双头画舫暂泊六日,船上管事的药婆既是鸨母也是牙婆,画舫闻名靠的便是畜残奴,以……”言及此处,她顿了顿,并未将龌龊字眼挑明。
“那老虔婆原明明应了相奴之事,钱袋子都收去了,忽又反悔赶人走,真是不当人!”
鸢飞出生便是解家奴,在解宅中行走的多是些高门名流,她又侍奉在内室,鲜少到市井上去,自然气得不轻。
解尽欢听见了耳熟的词,一时尚未反应过来,先问:“为何反悔?”
青林接话:“当时是不清楚的,不过还好是武陵本家的地界,便在回程前托相熟的婢子问了问,药婆忙着驱人,是因画舫上死了个士族子弟,疑是一逃奴所杀。”
其实解尽欢眼下寻人,不过是碰运气。
她想找到江恕,见一见牌位上的名字究竟长成什么样子,但大晋十五州,她根本不知道三年的时间,江恕流亡到了何处。
她能来到这个时空,一定与江恕脱不了干系。日落而息的日子过一年是养生,过几十年简直不敢想象。若要回去,江恕可能是唯一的线索。
解尽欢不自觉抚在胸口,抱腹的布料下,遮盖着硬币大小的薄片颈坠。
她仔细观察过,这是一块儿天青釉的碎瓷片,大晋再往后五百年,都烧不出此种色度的釉面。所以她断定此物是跟着自己来的,而非原身带的物件,说不定就是陶神庙那堆瓷器废料中的一片。
武陵东渡口画舫?
她又琢磨了一遍青林的话,好像适才谭清越也同她说了这件事,不过当时并未在意。
“逃奴是何年岁,又有何残缺,你可知晓?”解尽欢问。
青林说:“细节便不知了,不过吕氏之人快马加鞭赶来荆州,恐怕就是为了解决此事。”
宇宙看似一片混沌,星辰却皆是按照既定法则运转。既然老天爷在此时此刻,把她降到了大晋荆州,是不是巧合,得一步步迈出去才清楚。
思忖片刻,解尽欢道:“你二人也累了,先去梳洗收拾一番,随后给谭家下封拜帖。明日一早,陪我去一趟。”
鸢飞劝说:“外头天寒地冻,女君的病难道好清了么?怎地如此不安生,像变了个人似的……”
此话一出,解尽欢心中警铃大作。
她浑然不知原来那位的脾性和语气,之前病得厉害,根本说不了几句完整话。如今好些了,却又漏了底子。
初来千年前,未成想,练得最多的不是生存技能,而是演技。
解尽欢斟酌词句,张口就来:“唯有谭家阿妹同我闲谈时,方才惊觉,这焚原小院里坐着的,不是一具行尸走肉。”
随后她双唇微张,眼神迷离,佯装出吸不上气的模样,缓了会儿才继续道,“真怕我还来不及去拜见,夜里忽而睡过去,不省人事了……鸢飞,你说不去,那我便不去了。”
她裹着衾被斜向一旁,了无生趣。
鸢飞脸色青白相间,急道:“好好好,去还不成吗!奴不收拾了,这就去拟拜帖!”
青林机敏,始终憋着笑,却也任由鸢飞拉着离去。
当二人退下,解尽欢的气力这下真的耗尽了。
檐角上的铜铃风过作响,如戛玉敲冰。四方天地围困桐竹垂萝,仍有逃枝复返自然。折幕高低列次,两角穗子晃晃悠悠,荡向青冥。
景盛人寂寥,解尽欢抱着暖手炉,有意小憩。
这一觉睡得不沉,稀里糊涂做了好多碎梦。她眼前闪过白炽灯的强光,却又醒不了,下一刻画面转成了相熟同事的脸。
渐渐地,她听到耳边传来鞋履踏草的沙沙声。
解尽欢迷茫睁眼,庭中多了个颀长身影。
焚原小院常年无人居住,庭中往来走动之人多为洒扫僮仆。而此君身着霜白大袖袍,腰间仅系一飘带,发上所戴小冠,遇日即生流光,当为白玉制成。他旁若无人,痴望着孤立梧桐。
目临此景,解尽欢竟生出一念:如她出言质问,反倒是突兀冒昧。
“你是何人?”发问的不是她,而是那莫名入院的男人。
解尽欢哑然。
她如何解释?头一回遇见这种随意出入他人宅院,还反客为主之人。
“这家主人之女。我倒想问,你又是何人,谁放你进来的?”解尽欢一头雾水,以后谁说古人行为规矩,她必要驳斥回去。
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