备吹灯睡觉了,忽而听见有人敲门。
我披着外衫,打开门一看,是宫远徵。
他瞧我穿着寝衣,不自觉别开了脸。
“今夜山下集市夜放烟火,你想看吗?”
他带我去了后山宫门最高峰处,山谷集市的烟花仿佛就炸开在我眼前。
他看我入神,轻声问我:“这么喜欢?”
我“嗯”了一声:“这是我第一次看。不归墟里没有这些。”
我回望向他,他眼里笑意渐浓:“那等我及冠时候,我给你准备更盛大的一场花火。”
“可是…”我迟疑:“紫商姐姐说,只有宫门内眷才能参加一宫之主的席面。”
“你也可以。”宫远徵扭头看向夜空,璀璨烟火映亮了他的侧脸,他双手后撑,怡然自得的样子:“你当初可是说要做我徵宫的…药人的。”
“我的宴会,我的药人参加,也没什么。”
我后来一直没有看烟火,偏着头,只盯着宫远徵。
昙花玉杖,是我平生第一件礼物。
满城烟火,是他许诺的下一个。
对我而言,再稀奇热烈的烟花,都不及他好。
我想把剩下时间的每分每秒都刻在心上,但流水澹澹里,终是无可奈何走向花落一刻。
最后一日从药田回来后,我便赖在徵宫不肯走,在宫远徵的书房里,东摸西瞧,意外发现了一盏花灯。
我当是第一次见,可我觉得很熟悉。
因为这是一盏祈福所用的玄武花灯。
意为延年益寿,福禄绵长。
我指了指这灯,问:“宫远徵,你也买了一盏王八灯吗?那你当初还笑我选了一盏最丑的!”
宫远徵羞恼不已,想上前抢回,我一个闪身拉开了距离。
“…谁说是买的?这是我自己做的!”
“你做这灯干什么?”
宫远徵收回手,不打算再抢,坐回了案台边继续看医书,暖黄烛火下他神色温柔,指节却绷得极紧。
“宫紫商遇刺那晚,你的那盏花灯沉了,我看见了。”
“我做了个新的,原本打算弄好了送给你。本就是拿来祈愿,我换了特制的灯油,能长明不灭五十年,还用了防水的油布。”
“这盏花灯从此不会灭,不会溺,你若愿意,它可以永远留在宫门,留在你最喜欢的清溪里。”
他说话时都不敢看我。
继而又重复了一句:“你若愿意的话。”
我慢慢放回花灯,坐在他身边,仔仔细细瞧了他许久,他终归没忍住,不自在回头。
而后,我封住了他四肢经脉,把他扶到了榻上,选了个舒服的姿态让他靠着墙。
他无法动弹,诧异万分:“你要做什么?”
我摆了摆他手臂,随即窝了上去,长长地、如同释然般,松了一口气。
我看了看外间,夜色寒冽加重,像是有一场风雪将至。
这大抵是冬月的最后一场雪了。
真好,我喜欢下雪天,就如同我们初遇时一样。
“宫远徵,我时间不多了,你听我说。”
“我要走了。”
我努力控制着语气,把这当做是一场很寻常的告别。
“你一直没问过我什么,我晓得的,你只是不愿意深究,怕伤害我。”
“你和紫商姐姐,都很善良,是真心待我。”
“我没骗过你,西陵高氏楼和不归墟的事情,都是真的。但有件事,我隐瞒了。”
“当初你看到的几无眼白的漆黑双眼,是因为,我体内有怨气。有西陵高氏楼祈愿塔内近百年的怨气。”
“我屠高氏楼时,将现任家主,也是我的生父押到祈愿塔谢罪,以身作引,吸收怨气,让怨气吞噬了他的血肉。这是我为他精挑细选的死法。”
“再用我修习的道法,去度化这百年未散的怨气。我是祈愿塔里唯一幸存的人,我想为她们做些事情,起码,能让她们再得轮回,去体会一下,我如今感受到的尊重和幸福。”
“可我失败了,宫远徵。”我抽抽鼻子,缩得更紧了些。
“我低估了百年亡魂的怨气,凭我根本无法完全度化她们。所以……我得回不归墟了。”
“不归墟上,明离神火,可以炼化一切。包括怨气,也包括,我被怨气侵扰的魂魄。”
“若是再留下来,我怕我总有一日控制不住这沸腾叫嚣的怨气,伤了你,伤了宫门其他人。”
我故作轻松:“那太丑了,我不想让你看到那么狰狞的我。”
宫远徵挣脱不开我的禁制,冷哑着嗓子:“你早就决定了是不是?”
“凭你的性子,若是能顾好那些乞儿,你绝不会放任不管。那个时候…你就想好要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