岫烟“噗嗤一笑”,揉着眼睛道:“好厚脸皮子,你和宝二哥才认识几年,竟把他的腔调全学了!我的那样是非不分黑白不明的人么。我和妈妈是女人,他犯浑,我们除了劝几句,骂一场,也没旁的好法子。果真如你说的,断了他的坏根儿,我们还要多谢你。
只是我惭愧得很。从琮哥儿奶妈到三姑姑,你助我们那么些回,我爹却....其实他心里很喜欢你,只是积年的旧毛病,好酒贪赌又护钱,三五不时犯上一犯,带累你也....”说到这里哽住,又低头擦起眼泪。
薛蝌笑道:“这样论,我家还更不堪,难为你多有担待,我还没谢你呢。”二人越说越亲近,又叙了许多知心甜蜜话儿,薛蝌仍整理铺盖,在屏风外藤屉子矮榻上歇了。
再说王夫人自寿安伯府来家,令人请过薛姨妈,告诉道:“不中用,东西还给妹妹,日后再寻摸罢。”薛姨妈接过帕子香囊,捏在手里左右瞧一会,道:“难不成还有比这个更好的?”
王夫人摇头道:“姜夫人倒是赞不绝口,等我绕话问到她小儿子,原来已经定亲了。”薛姨妈忙道:“女家的谁?上月还在相看,怎么这样快。”王夫人将掌一拍,道:“我的傻妹妹,人家这是托辞,你还瞧不出呢。”
薛姨妈何尝不明白,只是不死心多问一句,听这样说,不禁双颊染赤,道:“一个提督的填房太太,凭什么作践人?待我宝儿嫁个好人家,我专请她来,看她羞不羞。”赌气将绦子香袋掷在炕上,自己嘀咕一回,又收拾进包袱里,道:“成不成的,都要多谢姐姐,为宝丫头专走这一趟。”
王夫人此举,实则是为宝玉挑媳妇,宝钗不过捎带脚儿。只因寿安伯爵位虽低,却颇得圣眷。伯老夫人出身将门,父兄相继殉国后,太皇恩恤,御封为“远安郡主”,收入宫中教养。但凡他家办堂会,京中公候诰命并阁府家眷少不了会去凑热闹。
王夫人早早选中了几位世家千金,原以为国公嫡孙,贵妃亲弟,宝玉长相谈吐又都拔尖儿的,一说准成。谁料众人看见她,都把“林家小姐”问个不休,或听她夸赞自家女孩儿,都道:“赶明儿下个帖子,请贵府姑娘们来家玩,林姑娘若得闲儿,不妨一齐赶个趟。”
倒有二三家打听宝玉的,但要么门第不高,要么女孩平平。王夫人气个倒仰,还只管陪她们说黛玉的好话儿。她实不耐烦应酬薛姨妈,便随口敷衍她去。自己歪在榻上,先寻剂“通经疏气散”服下,又命人拿美人拳锤腿,又命按肩捏背。歇了一柱香时候,方心里渐渐平复。
正待合眼小憩,周瑞家的禀说:“琮爷兰哥明儿去北静王府,大奶奶说他们小呢,不让骑马,只叫坐车。请太太示下,驾哪辆车最妥当。”
王夫人一听,又勾起桩烦心事来。上回北府来人请安,说长史官回府,回禀贾亲家府上小爷小哥儿文章十分好,王爷便亲自出了两幅联句,一篇时文,命贾琮贾兰做了,一读之下,称赞有加。
便说:“大家亲戚,国礼不拘,小爷并哥儿得闲时,请过府玩耍玩耍。”大家原当是客套话,不料昨日果然来人相请。王夫人见不提宝玉,由不得又醋酸,又嫉恨,又不敢显露,还要忍气替他们安排。
见周瑞家的问车,她便道:“你瞧什么车空着,随便派辆就是了。”周瑞家的道:“那辆翠幄的拔了缝儿,还没收拾,只一辆朱轮车可以使....”王夫人道:“是姑娘们出门坐的那个?叫他们把顶子换了便是。”
周瑞家的答应出门,彩凤进来回:“大奶奶来了。”王夫人素昔总不爱见李纨,她若回事,都让丫头问明,再传话出去。因问何事时,彩凤道:“下月月例银子尚有三百两的缺,大奶奶请太太示下,从哪一处支领。”
王夫人冷笑一声,命:“叫她进来说。”彩凤愣了愣,躬身退下,顷时李纨进屋,请过安,垂手侧立不语。
王夫人也不看她,慢慢吃完一盏茶,盯着茶盏道:“凤丫头管家十来年,鲜少会月钱发不下。怎么你接手几月,不是月钱短了,就是庙供不够,更甚者查夜出纰漏,丫头媳妇们互咬....”
李纨忙道:“太太怪得是,我才干浅,口齿又笨,原是管不了家的。”王夫人道:“你说月钱不够,裁撤些下人就是了。”李纨笑道:“太太说笑了,我们家一向恩多威少,平白这样,怕人不服。”
王夫人笑道:“你读那么多书,竟不知‘身先士卒,率先垂范’?若先从稻香村裁起,别人谁敢说什么!”
李纨大吃一惊,道:“前回太太说园里空旷,用不了那些人,已各处减去几个。如今稻香村除却做两个粗使婆子,也剩素云碧月,并兰儿一个乳母。”
王夫人拍掌道:“更好了!兰儿这么大,哪里还用得乳母,不如叫她出去,再挑个小丫头进来服侍,岂不两全?”
李纨因去年检抄大观园时,王夫人抱怨“兰小子新进来的奶/子十分妖调”,已将贾兰奶妈撵走了。如今这个是后选的,粗眉大眼,墩墩实实,也给王夫人过了目,点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