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兔魄团圆,中秋又至。薛蝌岫烟母孝在身,不得出门,亦用不得用酒肉荤腥。一家三口儿闭了门,略吃些瓜果素饭,就算应了这个景儿。
这天薛蝌回家,见院中摆满书桌条椅,上头密密匝匝都是摊开的书,奇道:“今儿又不是六月六,晒书做什么?”
岫烟正捡石子压书,免得被风吹走,闻言笑道:“今儿个天气好,所以晒一晒,不然等到明年,书都要潮。一会子叫他们寻些竹竿,在墙角儿搭个架子,把衣服也搬出来晒晒。”
薛蝌笑道:“这个容易,只是怎么就你一个人?”岫烟道:“琴儿带着臻儿择衣服,金妈妈和晴雯上街采买,篆儿乔嫂子在做饭,那两个小的,我叫她们学描花样子。”
薛蝌笑道:“因时制宜,识人善用,蝌奶奶越来越有当家主母的风范了。”说着随手拿起本书,看见是《列国图游记》,放下再换一本,封皮上题着《绣烟录》,字迹虚飘,笔法幼稚,倒像小儿涂鸦。正自奇怪,岫烟从后劈手一夺,将书举过头顶,道:“偏不给你看。”一语未了,忽想起薛蝌身材高大,这样举着书,不是恰递到他眼前?忙撤手一背藏于身后。
薛蝌本不待看,见这样,反起了玩笑之意。抢上前堵住去路,见岫烟转身欲跑,便双臂一环,轻轻狭住。岫烟又羞又笑,又恐被人看见,忙将书一递,推他道:“快放开,给你就是。”
薛蝌原是玩笑,哪肯上手抢夺?见她露出小儿女姿态,愈发可怜可爱。早把身段放软了,柔声道:“我站开,你也别跑,仔细绊倒磕了牙。”
岫烟啐他一口,道:“小时候跟外祖母学刺绣,她怕我记不住,就拿笔画了针法,录成一本集子。”薛蝌道:“这名儿起的妙!既点出‘绣’,还带着‘烟’。”
岫烟握住脸,笑道:“我小时不知事,只当“绣”字是我的名字,所以混写,见不得人的。你只瞧里头的罢。”薛蝌依言翻开,看了一回,指着问:“这个墨圈是进针,那个三角是出针?”
岫烟道:“难为你,竟然认得。”转身寻出一本,道:“本绣谱是舅舅上回去金陵,外祖母托他带给我的。说是她老人家毕生之技,一模一样誊了五份儿,给我们姐妹做嫁妆。”
薛蝌笑道:“那必要珍敛密藏,将来传给女儿,也是一件宝贝。”岫烟忙道:“不止女儿,儿媳也可以....”猝忽停住声,摔手道:“呸!好脸皮子厚,谁要和你...”
薛蝌见她满面通红,实在羞得不成样子,忍住笑一壁往外走,道:“我瞧瞧金妈妈他们,这早晚也该回来了。”
到门口左右一张,果然碧海驾车,从巷口正往这边赶。看见他,道:“爷怎么站着这里?车和骡子都是新买的,我还驭不惯哩,仔细冲撞。”
说话间,已将车赶入前院,几人一齐动手,卸下几大包金箔纸马,各色竹子扎的房屋用器,又搬下两挑青菜面筋木耳笋干等物,道:“
这些菜经得放,先堆在灶间预备着,正日子再买豆腐和香菇;另跟福鑫班的班头说定,那日唱三出小戏,请爷先点戏,他们好搬衣箱;再唱经的和尚也请好了,一共十三位法师,就在前院做水陆道场。”
原来金陵旧俗,居丧人家除“送三”“烧七”外,还需做“百日祭礼”。所谓“奠百日,佑百年”,这日亲朋好友登门祭香、看放焰口,正正经经送逝者最后一程,便会得其庇佑,身泰安康,延寿百年。又因先人即登极乐,此日便算“闹丧”,要吃素筵听百戏,且不许流泪啼哭,恐逝者阴司有感,就不忍离别上天享乐去。
阖家预备了两三天,九月初八一清早,邢忠蒋氏、薛姨妈母女并薛蝌表兄表嫂,三家客都到齐了。一时开了享室,薛蝌请下父母画影儿,拿细白绢轻轻拭了九拭,复挂回壁上,于是净手焚香,大家共祭。
院中竹林前又涌厚毡铺陈出一块空地,须臾锣开鼓响,扮演《五鬼闹判》、《济三娘升仙》、《定仙魂》三出。戏完整上席,器皿净洁,珍素俱备。许家表嫂魏氏是许氏的娘家人,她便坐了首坐,蒋氏薛姨妈打横,宝琴岫烟在主位。男客只邢忠并许家姐夫,由薛蝌陪着吃了两杯果酒。
席罢,女人们聚在内厅说话儿。宝钗因让魏氏上坐,魏氏谦虚不肯,薛姨妈道:“不如你们序齿,谁年长谁居上罢。”谁料一排之下,宝钗还比魏氏大一岁。
薛姨妈便道:“只说蝌儿媳妇成亲早,不想她嫂子一样,比不得我们这个,十七八岁还赖在爹妈身边。”蒋氏恐她脸上不好看,忙笑道:“‘好婚不怕晚’,凭它早啊迟啊,日子过好才是真。”
薛姨妈笑盈盈道:“亲家太太说的是,瞧他们迎姑娘,也是早早嫁人,如今怎么样呢。再说宝儿....喜事也将近了。”宝钗忙叫声“妈”,道:“八字没一撇的事,您也拿出来说。”
薛姨妈笑向蒋氏道:“瞧瞧,她还害臊了。”蒋氏魏氏都道:“还不是您老人家,当着姑娘谈婚事,人家自然害羞——说得哪家公子?定然家世人品上上佳的。”
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