姨妈仰首道:“就是宝玉那孩子。”见众人张口瞠目,一脸吃惊的样儿,笑道:“前儿她姨妈亲自提说的,一个佩玉,一个戴金,真真儿金玉之合。无奈宝玉命里不该早娶,所以一直拖着。如今他们大了,正是‘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等蟠儿一到家,就换庚帖下定礼。”
蒋氏诸人哪知宝玉宝钗上月还各自相看人家,只当王夫人看重甥女,宝玉既和黛玉分崩,改聘宝钗也在情理之中,便都笑着道喜。
宝钗面落霞云,将头抵在薛姨妈怀里,嗔道:“都怪妈,说话冒冒失失的,害亲家太太拿我打趣。”薛姨妈搂住她道:“这有什么可臊的?你们早被月老红线绊住脚儿,是命里注定的姻缘——你看琴儿还老实坐着,你再撒娇儿,倒惹妹子笑话。”
宝琴原黯然心伤,道:“若我妈妈在时,也该这样亲热。”再听见这话,笑意便挂不住,又想今日不能哭,只好垂头眨眼,要把泪憋回去。
岫烟看见,也气薛姨妈母女太过做作,正要开口反驳,蒋氏探身搂住宝琴,道:“这如花似玉的姑娘,亲家太太只搂一个,难得故意漏下这个给我?”一面也用手摩挲宝琴,对魏氏岫烟道:“你们别眼气,谁叫你们出了阁,有旁人稀罕呢!”
一句话,说得两个小媳妇红了脸,都假意作恼道:“亏您还是长辈,益发倚老卖老,说到我们身上来。”
岫烟笑道:“敢是您和伯娘比女婿,比不过,赌气拿我们作筏子?”停一停,又对魏氏宝琴福个礼,道:“我怎么忘了,妈妈的女婿就是二位兄弟,我陪个礼,请担待嘴上失德罢!”众人一回想,上上下下俱大笑起来。
一时僧众到齐,就在前院搭起毗卢座,摆放供桌,然后烧香拜座,唪诵经咒。女眷们隔着窗格瞧了一回,仍回房中吃茶。
蒋氏听见邢忠睡在厢房,恐他多吃了酒,走来打探。恰碰见薛蝌,道是:“岳丈午间发困,所以小睡会子,妈放心罢。”
蒋氏见他眼下两个大大黑圈儿,道:“你连日辛苦,也趁空歇一歇儿去。”薛蝌笑道:“无碍,还有客要让呢。”蒋氏道:“你前儿送的料子他可喜欢咧,已筹划好了,就裁件宽边哆啰呢斗篷,再一件银鼠坎肩,那半匹细棉纱布,还可缝两套里衣。他催着我向你道谢,我说‘你嘴上又没缝衣针,怎么不自己去?’ 他就蝎蝎螫螫地,不说肯也不说不肯。”
薛蝌道:“要论感谢的话,该我多谢妈妈——才刚那事,我已听说了,要没有妈回护琴儿,她又不知躲回房里,哭得怎么样了。”
蒋氏叹道:“到底年纪小,素日活泼泼一个孩子,人前背后忍不住哭。难为你,各处还强撑着。”哽了两哽,又笑道:“瞧我,今儿是亲家母上天享福的好日子,我偏说这个。”
薛蝌也眼睛潮潮地,瞧瞧蒋氏,遂整衣正冠一躬到地,还欲再跪时,蒋氏扯住道:“晚间传灯,有你磕头的。”娘儿两个正说,篆儿进屋道:“哪里找不到爷,谁知在这里。大太太,舅奶奶看佛爷们偏房用斋,都要告辞家去了。”薛蝌忙出来,果然薛姨妈魏氏都张罗着命套车,道:“恐天晚不好走。”薛蝌苦留不住,只得送到门前。
忽远处一阵吆马喝道声,众人奇道:“这窄巷子,哪里跑得快马?”说时,蹄音飒飒,一人一骑已至跟前。但闻说道:“回太太姑娘,大爷家来了,半道接了大奶奶,这会子正往府上去。”薛姨妈闻得儿子归家,好比天上掉下个活凤凰,喜得不知如何。
那人又对薛蝌道:“大爷知道二爷做法事,特命小人前来磕头,说,大奶奶生病,忌三房,等末后得空,他再亲来上香。”薛蝌赶忙道谢。
薛姨妈没口子催着快走,不多刻到家,见前院横七竖八摆着十来口箱笼,小厮媳妇子正往里头搬得搬,抬得抬。一人挺肚插腰立在垂花门前,左呼右喝地,命人安插摆置。忽然回头,瞧见薛姨妈宝钗四只泪眼,忙挠头笑一笑,大步上前道:“妈妈别哭,儿子回来了。”
薛姨妈泪如泉涌,扳着薛蟠叫他转过来,转过去,哭道:“到底瘦了....”宝钗忙劝:“哥哥不回来妈念着,如今见到了,还不欢欢喜喜的。”薛蟠也道:“妈和妹妹去厅上,我给你们带了好东西。”
来在花厅,薛姨妈尤不舍放开儿子,拉住又看一回,方问:“你媳妇呢,她不是也回来了么?”薛蟠道:“她喊头晕,屋里睡去了。”
薛姨妈听说,心中便有三分不喜,但金桂月份大了,不好怪责太深,只道:“去你岳母家,她可留你顿饭?”薛蟠道:“怎么不留?还特使夏三儿去塘里,捞新鲜菱角、鸡头,是我心急回家,坚辞推却了。”
薛姨妈这才高兴起来,待见儿子拿出两包桂花菱粉糕、两包桂花胭脂鹅脯、并一大罐桂渍蜜藕,说是岳母送亲家的零嘴儿,又皱眉道:“怪道你走后不久,你媳妇就回娘家,一住许多日子,不接还不回呢,敢是贪吃零嘴儿了。”
薛蟠呵呵呆笑,又命人搬来一只大板箱,撬开了,里头满满当当都是衣料、陈设、并各色钗环脂粉,道:“这一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