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婚。
我有些小心,看着医生,把后半句咽了回去。
‘要不是为了孩子,谁跟你过!’一个高亢的女声,然后是男声,‘谁不是为了孩子,就你这样的,我早跟你离了。’再然后是一片混乱,我听不见清晰的声音。
头脑在飞快地转,“母亲她……非常不容易,要做很多家务,过年时只有她一个人忙里忙外,伺候一大家人,生我时月子没做好,身体留下很多问题,父亲对她也不好,有时候动手,她身上有大片的淤青……”
……淤青,说到这个词时记忆深处的什么被翻动了。
“你看到过他们打架吗?”医生突然打断我。
好像看到过,又好像没看到过,想起来的都是画面,暧昧又模糊不清,杂乱的家具和叮叮咣咣的声音,“应该……没看到过吧。”
“嗯。”医生点点头。“你说你母亲一直保护你。”
“嗯。”
“那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我……”我立刻想解释,但我立刻发现这无法解释。
更多的回忆混着泥水被翻上来。
我想起自己在门外听到父母对骂,“就你这种男人,要不是为了胜男,我早就不跟你过了。”
“想走就走啊,谁还留你了,谁不是为了孩子。”
我想起母亲抱着我哭,我劝母亲离婚,然后,“你怎么这么不懂事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那种哭天抢地的声音撕心裂肺,比电钻声还要恐怖,我几乎是本能的立刻明白自己做了一件天大的错事。
我不知道怎么办,母亲就继续哭得更惨。
几次劝母亲结果都是一样,我完全不懂,但是母亲用那种失望的眼光看着我,叹着气,就像世界上所有的希望都消失一样,我是她唯一的指望。
母亲的眼睛会说话,她那样看我,我便觉得有什么东西在督促我,必须做点什么。
母亲说,她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母亲一直说一直说,在我吃饭的时候,睡觉的时候,于是我也这样认为了。
我想到姥姥,据说她年轻时曾拿着枪和野狼搏斗,想到姨母,她早早跑去大城市跟丈夫一起打拼,想到小时候母亲带着我回过几次娘家,想到我长大后亲戚之间少有联系,我一直以为是因为姥姥不在了,母亲说她的兄弟欺负她。
医生还是看着我,她既没有催促,也没有把视线转移走。
每想一个母亲爱我的事实,就多一个漏洞百出的借口,不消说出口我就立刻察觉到不能说出口。
要我跟心理医生解释,为什么母亲是这样爱着我,其实哪有为什么,因为母亲是母亲啊,照顾我,让我吃饱穿暖的人。
“我小的时候,母亲曾为了我和老师打架。”憋了半天,我找到这句话。
“和老师打架?”医生终于有所触动,她眉毛向上一挑,随后表情变得探究和好奇,“怎么会打架呢?为了什么?”
为了什么……
这……
全部是母亲告诉我的。
上幼儿园的时候,是四岁,还是五岁的年纪,我忘记了,我六岁已经上小学,所以一定在那之前。
根据母亲的说法,我上幼儿园时是个专门挑事的孩子,老师让干什么就偏偏不干什么,有一天老师让我们睡午觉,我偏不睡,倔的像头牛一样坚决不上床,老师来哄我,我又像马一样朝她们尥蹶子。
那天回家我的神情不对,母亲一问听说我在学校受了欺负,心疼的不得了,直冲冲找到学校跑去跟老师理论,论着论着就打起来了。据说,所有的老师都在旁边看着,还有路远的家长。
“你不听老师话,回家还说自己受了欺负,害我冲到学校去和人打架,”母亲气急败坏的教训我,“我站在那儿被那群老师一顿训,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啊,你说你这孩子,从小就不让人省心。”
言犹在耳,从小就不让人省心。
母亲的声音如同谶语。
于是在我长大的每一个瞬间总会遇到点坎坷的事,这时母亲就把它拿出来念叨:鞋子踩脏的时候,和同学吵架的时候,上学迟到的时候,吃饭弄脏新衣服的时候,三好学生没评上的时候……那么多个时候,它们彼此独立,又可以连为一体。
到我上大学,母亲掌握的资料可以让她信手拈来,自由发挥,但是不知为何,午睡这件事受到她特别的钟爱。
渐渐的,我好像能想起午睡那天了,我可以影影绰绰的看到几个女老师,她们穿着白大褂,桌上摆着搪瓷杯,背景里有一张一张排列好的小床……
我开始给医生描述那小床是什么样的,白色的床单,铁制的骨架,摸起来凉冰冰的,和幼儿园的大门一样,院子里干枯的狗尾巴草,院门上刷着白漆,拱形的门顶上是铁做的尖刺, “好像……是桃心形的。”我絮絮叨叨说出许多不相干的梦话。
“你是说尖刺的形状是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