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公子带苏小姐去和平饭店用餐,租界那边的威廉先生对小姐出言不逊,公子一怒之下,便将威廉教训了一顿……眼下由警署交涉。”
我来上海已有些时日,那威廉先生的名号亦有所耳闻。他是自法国来的洋商,平素便做些布料生意,此人没什么经商头脑,倒是颇为好色,但逢见了美人便忍不住贼心大发,莫说是上去调侃两句,手上也没个分寸。要知清廷素来宽宥洋人,上行下效,哪怕威廉荒唐至斯,众人都是敢怒不敢言。
陈纪翻了半天,结果拿了个暖手炉便要走。
我目瞪口呆:“你回来便是为了找这个?”
陈纪点点头:“公子吩咐的。”
“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顾得上这个?”
眼瞧着这陈纪也是个不大机灵的,我实在放心不下沈楙,便提出同他一起返回警署。
苏曼辞坐在一旁的长椅上,身上还披着沈楙的外套,陈纪将暖手炉送来时,她仰面浅笑谢过。我瞧她这般淡然神情,一时摸不着情况:“沈楙他……?”
苏曼辞缓缓抬眼,接着便从屋里传来沈楙的声音。
“威廉先生每月经我司货船运三千吨布匹,若今日沈某没有得到合适的解决方式,日后生意也不必做。”
警署长两头得罪不起,忙止住沈楙道:“今日之事是我警署失职,未及时维护场面,唐突了苏小姐,当下便可去道歉。”言罢,又压低了嗓音道:“沈公子,此事不宜闹大,眼下法国驻华公使已在路上……”言下之意,不过是劝沈楙见好就收。
沈楙冷哼一声,却并不做退步,剑眉隐于鞘,却是不怒自威:“威廉先生,必须亲自向苏小姐道歉。”
威廉自恃外籍身份,从不将华人放在眼里,在他看来,那些卑贱懦弱的黄种人是不配得到他们优越白种人的道歉的。驻华公使裹挟着风雪匆匆赶来,威廉见着他,顿时更来底气,表情愈发倨傲。
署长低声下气地同公使讲明情况后,公使颔首,旋即来到威廉面前:“威廉,去给苏小姐道歉。”
威廉满脸不可置信的表情,可公使态度强硬,又催促了一遍,威廉没办法,只得走到苏曼辞面前,掀起眼皮瞟了眼公使严肃的表情,虽是不情不愿也只能深鞠一躬道:“抱歉苏小姐,今日是我唐突冒犯了您,还望您和……沈公子原谅。”
苏曼辞起身,待沈楙走到身边,挽过他的手臂,才淡淡颔首。
冲冠一怒为红颜,真是个傻子,我摇头在心里叹道。归家的路途上,我问沈楙:“你这般不管不顾得罪了洋人有什么好处?——你又不是不知道,你所行之事,容不得一点差错!”
沈楙黯然:“我不想曼辞受委屈。”他瞧了眼肩上已沉沉入睡的女孩,轻声道:“她难得见我一次,还碰上这事,说到底,是我没有保护好她。我在上海经营多年,终归是有些势力的,人脉错综复杂,谅他们不敢拿我怎样……我救不了国,总要护我的妻吧。”
我叹了口气道:“这般痴,莫不是认定了,那不若早日提亲算了。”
沈楙敛眉道:“是有在考虑了。”
苏曼辞在上海停留了三日,便要归金陵老家。她走后,沈楙又变回了那个我熟悉的样子,沉稳而不苟言笑,每日行色匆匆忙于工作。只有当陈纪送来金陵的信,他眉目才会松动些。可不知为何,初春时金陵的信便断了,一连数月都杳无音讯,沈楙的神情也一日胜一日的沉寂了下去。
我扯住陈纪,试探性地问道:“可是苏小姐那边出了什么事?”
陈纪苦着脸道:“大抵是家中父母不大愿意这门亲事。”
我不解,沈楙论家世样貌品行,那都是万里挑一的,苏小姐究竟是怎样的家境,家中长辈才会看不上这桩婚呢?
正当这时,沈楙快步从房中走出,他眉眼着喜色却又萦绕着些许担忧:“陈纪,快送我去火车站。”
“这是怎么了?”我问道。
“曼辞从家里逃出来了,人在嘉兴身无分文,我得尽快去接她。”
待二人都回来时,我已替沈楙连续处理了四五日公司事务。曼辞看上去消瘦了不少,素面不见血色,想来是离家后吃了不少苦。沈楙替她准备了一间房,房内一切布置都是新购的,洁白的蕾丝窗帘下摆着数盆墨兰,书架占了半壁墙,沈楙将家中藏书悉数都搬了过去,午后曼辞喜欢冲一壶新茶,躺在靠窗的软椅上,在日光下静静翻阅书页。
往常沈楙总会一人在公司忙碌到半夜,自此曼辞来后,他多半都是傍晚和我一同下班回家。心事堆积在我心中良久,趁着身旁并无他人,我问沈楙:“你们的婚事……打算如何?”
沈楙沉吟:“曼辞给家里寄了封信,无论结果,我们都打算下月成婚。”
我沉默良久,终是溢出一抹说不清情绪的笑:“虽然我不赞成你的决定,但我由衷佩服你和她的勇气。”
沈楙眉宇间流露些许意外,我实话实说道:“长江口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