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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年时局愈发动荡,今朝明昔,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上海滩往那苏州河畔一站,却是纸醉金迷,日夜歌舞升平不断处。官太贵妇最喜往那热闹处凑上一桌,一睁一闭,便靠那纸牌麻将又复蹉跎一天。亦有请帖递往沈家,考虑沈楙事业牵扯,曼辞不便拂意,最初去过两次,可真是叫苦不迭。
我瞧她苦着张脸,当下以为她输了牌,安慰道:“不要紧,这人情讲个往来,没过几日那些个太太便会借着夫家的名义给沈楙还礼。”
旁边的丫鬟倒是抢先打趣道:“费公子怎的轻看我家夫人?”
曼辞摸了摸腕间空下去的手镯,叹了口气道:“阴差阳错的连胡,怕惹得主人家不快,只能拿镯子去交好。”
那紫玉镯是沈楙数年前所赠,曼辞一直爱不释手,怎会轻易赠人?只怕是被那户太太看上,不便拒绝罢了。
我笑道:“无妨,待你夫婿归来,自有法子替你寻回。”
曼辞眉尖微微一颤,那双秀目竟是眼底微微泛红,我尚未娶妻,倒也是从书中阅览才略通这情爱之事,未曾想相思之苦这般难堪,曼辞素来坚韧,何曾这般伤神。
我下意识别过头去,怕她追问我沈楙归期,楙所行之事隐蔽,概因曼辞家世复杂,纠结万分后多多少少对其有所隐瞒,我亦不便透露,每每掩饰总经不住曼辞一而再的探究目光。
可出乎我意料的是,曼辞只是轻轻道:“愈之兄,前几日我收到了家书……父亲虽未消气,但家母病重,病榻前万望再见我一面,便悄悄托了下人传信。我……怕是要回一趟金陵。”
生死事大,我自是没有理由拦她,可念及沈楙临行前的嘱托,我心中隐隐不安,踌躇片刻道:“此事,你修书同楙讲过否?”
曼辞微微颔首。
既是这般,我也便放了心,事出从急,当晚我便帮她一起安顿好行囊,第二日清晨曼辞便乘火车归乡。
月台上。
曼辞一袭青蓝色银丝云纹对襟旗袍,整个人素雅清淡胜似往昔,不知为何,我瞧她眉眼里萦绕着淡淡的哀伤。
“吉人自有天相,你且宽心,伯母定会安然无恙。”我无可大用,只得说些这番不痛不痒的话试图安慰。
曼辞恍入无人之境,不声不响,连睫羽都未颤动一下,我心中觉着有些奇怪,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她如梦中人惊醒般,眼中划过些许愧意,岔开话题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愈之兄,楙……何时归矣。”
她的语气缥缈而清淡,不似探寻,而是充斥着疲惫和遗憾。
我心中暗自揣测,恐怕伯母那边的情况不容乐观,当年为了沈楙离家千里,再见面竟是生离死别,这番变故下曼辞自是心力交瘁,若是沈楙在身边,好歹可以相伴相依,支撑着她走下去,可却……
曼辞孤身登上了车,汽笛声响。
“曼辞,保重。”
我站在月台上朝她招了招手,那双素来清亮的眸子此刻暗淡无光,曼辞唇畔轻启,开开合合似是嘱托了句话,车站嘈杂,我却未听得清,尽力分辨着她的唇语——
“愈之兄,不必……”
不必送?
我挠了挠头,不大放在心上。
而后我忙于替沈楙处理公司事务,半月有余,接连未得曼辞音信,反倒是先见着沈楙的人影。
他瘦削了不少,眼底青黑一圈,不知多久未得好眠,整个人风尘仆仆地疾步而来:“愈之,曼辞呢?我找了她一圈都未看见。”
他深夜而归,连我都是听了家中下人通报才惊醒,披了件外衣迎了出去,睡意惺忪道:“曼辞归家了啊,她不是修书同你说了么?”
沈楙一愣,眉尖微微蹙紧。
我摆了摆手道:“估计你行迹隐蔽多变,怕是错过了信。”
陈纪斩钉截铁地道:“不可能。公子留了几处地址,每隔七日我便会差人去取信,此先夫人寄了十数封家书无一遗漏,不可能这般巧合错过了这封。”
沈楙凝声道:“她何时离开?”
听罢陈纪那番话,我脚底莫名发凉,又见沈楙这般严色,顿时睡意全无:“半月前。”
沈楙瞳孔一缩,转身疾言厉色道:“陈纪开车!去金陵!越快越好!”
陈纪立在原地,神色亦是紧张:“公子,明日午时我们还要出发去——”
“顾不得那么多了。”沈楙眉宇间又压抑下去几分:“诸事我已处理完毕,若不成,只怕内有动摇。”
深黑的夜幕下,我第一次见他意气收敛,往日帷幄千里的神采盖上一层迷茫与无措,他哑声道:“革命漫漫求索,楙倾其而无有微光,我只愿……曼辞安然。”
我心有忧虑,便跟着沈楙一同乘车前往金陵。可暑日燥热,又多蚊虫,路上颠簸,我再难入睡。反观沈楙,他阖上双眼,呼吸均匀,紧绷的神色唯在梦中才松弛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