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渐西斜，大路上荒无人烟，元熙起初爽快策马，可很快也意识到不对。
离下一个村庄越来越近，路边才出现三三两两的行人，全都衣衫褴褛，疲乏不堪，似乎对周围的一切毫无感知，麻木地拖着步伐往前走。余祯跳下马，问一个老婆婆的话，顺便给她塞了几个干粮饼子。
“老人家可是刚从前面村子过来？为何这路上一个人都见不到？”
“没喽，没喽，哪里还有村子哟，都烧干净了。”
“烧了？怎么回事？”余祯有不祥的预感。
“从这里到殷雷城那一带闹瘟疫，死的人太多，怀王锁城戒严，连只鸟都飞不进去，下令把那些控制不住灾情的村庄干脆一把火烧了。”
“怎么会有瘟疫呢？”元熙栓好了马，也凑过来。
“谁知道。”老婆婆回望来时的方向，她已经很苍老，很困顿。“我的老伴……我的儿子，媳妇，孙女儿，全都死了，偏偏我这么个老东西死不成，一定是老天降下的惩罚……罚我还活在世上……”
元熙亦是心情沉重，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薛肇再残暴无度，都不可能在短短时间内把国家祸害成这样，她身为皇女，竟对民情一无所知，每日环绕在恭维中沾沾自喜，自以为已经做得足够好，能文能武，善于纳谏，对待下仆下官也都宽厚仁慈，将来定是不输于父皇的明君。
如今看来，那时只是陷入了皇权大梦，耽溺梦幻泡影，不肯睁眼。
慢慢向前行进，焦糊腐臭愈加浓烈，黑雾冲天，热浪扑面，到处是残垣断壁，两人不得不下马牵着走，余祯受不了冲鼻气味，解下头巾围住口鼻。
这些烟尘对元熙一样难闻，却是无害的，她强迫自己多吸一些，用身体深深记住有多少人被埋葬在废墟之下，用这股污秽恶臭，洗刷掉记忆中的脂粉腻香。
狗儿在马上一路颠簸，终于能撒开爪子，它很喜欢这片化为焦土之地，到处抓苍蝇、赶乌鸦、扒拉瓦砾底下的尸体，大多都烧得不成人形，一啃就碎裂成渣，等狗儿玩够了再回来，已经是一条炭里熏过的黑狗。
天色渐黑，两人只能在野外露宿，这一烧，不知要引来多少野兽，别处恐怕也是一样的景况。
他们找了一处视野开阔、空气流动的山丘扎营，燃起火堆，轮流放哨守夜，尤其马儿要仔细看顾，是豺狼虎豹最垂涎的猎物，好在有狗儿协防，余祯当初决定带上它，果然是极为明智的决定。
余祯就着火堆把干粮烘烤热乎，就着清水吃晚饭：“殷雷城封了，你打算怎么办？”
元熙刚听到这消息时如晴天霹雳，已经谋算着还有谁可以投奔，她还有个长公主姑姑远在东玄地区的柳荫城。然而看见如此凄凉的废墟，又觉得不能就这样一走了之。
“还去殷雷，我要找出瘟疫源头。”
“你不要命我还要呢！”余祯目瞪口呆，“你是活尸，不怕感染，我可是人啊。”
元熙坚持：“没打算让你涉险，我一个人潜入城内就可以了。”
“最多三天，到时候不管你找没找到源头，都得出来和我汇合。”余祯看看纸包里剩余的药粉，“正好剩的也不多了，趁你进程打探这几天，我去找材料再做一些备着。”
昨晚在柴房休息前，余祯递给元熙一包粉末，让她溶在水里喝下，这是赶尸匠保存尸身、延缓腐烂的秘方，若是没有及时使用，她的尸体三天后就会开始急速崩坏。
火苗发出轻微的噼啪声响，两人之间归于沉寂。
余祯解下挂在腰上的唢呐，用衣服随意擦了擦，嘴唇贴上吹口，一声嘹亮悠远的长音划破夜空。
元熙以前觉得唢呐是不登大雅之堂的乐器，否则皇宫里怎会没有？只要它一响，就会掩盖过任何乐器的声音，嘈杂喧嚣，吹奏起来的模样也不够体面。
然而余祯的唢呐——赶尸匠的唢呐，让她改变了观念。火光掩映，他的面容如此平静，一心一意地沉浸在乐曲中，急促之处如鸟鸣山涧，一声声地越来越高，如同海浪前仆后继，婉转之处如山坳谷口，百转千回。响彻旷野，随浓雾黑烟一同蒸腾上天，直达云霄。
一支旧铜唢呐，就是所有教坊乐师加起来也比不过。
元熙听得心潮澎湃，一曲完毕，回过神来，周围的树梢上蹲满了乌鸦、夜枭、蝙蝠等夜行飞禽，惨碧的双目如鬼火摇曳，冷眼俯视火堆边的一人一尸。
“这首曲子总觉得在哪里听过。”
“你不是皇女么，怎么连《百鸟朝凤》都听不出？”
“这是《百鸟朝凤》？”元熙惊异地环视了一圈，这哪是百鸟朝凤啊，百鬼夜行还差不多。
“好像和你前天晚上复活我的那首也不一样。”
“当然不一样了，那是禁术禁曲。”
“唢呐可以借我看看吗？”
“你随便看，这东西没什么特别的。”
元熙像得到什么新奇